七零后诗展 | 胡亮:对了,“异次元空间”

文摘   2024-09-24 11:12   青海  


对了,“异次元空间”

主持人:胡 亮

原刊于《青海湖》2024年第9期



胡 亮  生于1975年,诗人,学者,作家。出版诗集《片羽》,论集《阐释之雪》《琉璃脆》《虚掩》《窥豹录》《无果》《狂欢博物馆》及《新诗考古学》,编有《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敬隐渔研究文集》《关于陈子昂:献诗、论文与年谱》。即出诗学专著《屠龙术》《新诗谱》《朝霞列传:八十年代巴蜀先锋诗群》。曾获四川文学奖、袁可嘉诗歌奖、建安文学奖、任洪渊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现居蜀中遂宁。



我得出一个想法:倪湛舸的诗宜于反复品读,尤其适合我这样的读者;同时,也得出一个遗憾:倪湛舸的诗必定招引大学者来批评,可能够胜任该项工作的人为何迟迟没有出现?”——为什么,柏桦要这样说呢?也许,只有“大学者”,才能对称于倪湛舸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知识集装箱”?真欲研究她的诗,或非其时,那就先来破除对她的两个误解。误解A,或以为倪湛舸将诗缠绕于“知识”。来读《回旋曲》:“在蒲宁的小说里读到费特的诗,‘去看秋夜的篝火,/记得裹上披肩。’——也许并没有那么遥远,/五月将末,我这里,雷雨后常有人匆匆换回毛衣。”你看看,“蒲宁”“费特”,都成了此诗的“语义援手”。她还曾将“The Intimacy of Four Continents”,或“The Burnout Society”直接作为诗题——前者借自丽萨·娄(Lisa Lowe),意为“亲密四大洲”;后者借自韩秉珠(Byung-Chul Han),意为“倦怠社会”;虽然前者写到了“被困在烤箱和雨天之间的我/琢磨着杏仁的苦、肉桂的辣和眼泪的咸”,后者写到了“我只想和你,谈谈疲惫/更好的是,我们太累了,说不出话”,但是两者似乎并没有贴身于娄的“种族与殖民研究”,或韩秉珠的“数码资本主义社会研究”。如果读者不知道娄和韩秉珠,其后果,也并未严重到剥不开倪湛舸的“语义坚果”。诗人如何自辩?“我尽量不用所谓的专业知识设置门槛,但我喜欢在请读者轻松进门后设置登高的楼梯。”误解B,或以为倪湛舸将诗缠绕于“宗教”。来读《无生老母》:“我怎么都念不出声,没有缝隙的皮/是整张脸,是吞噬的海,从不变黑的暗,是/真空家乡的,无生老母。”你看看,“真空家乡”“无生老母”,都成了此诗的“语义短路”。诗人亦曾现身说法,点明“真空家乡”来自“罗教”,约等于“道”或“无极”,其替换词正是“无生老母”;至于“罗教”,乃是明清之民间宗教也。倪湛舸的专业或职业虽是“宗教与文学”,却很质疑“宗教与文艺研究的经典范式”,亦即“在文艺作品中发掘对生存终极意义的终极探索,并且号称因此而验证了文学的神学维度”。当诗与艺术成为“代教”(surrogate Religion),便孳生了所谓“文艺教”Cult of Literature,Religion of Art。诗人如何自辩?“心中有佛处处见佛固然是好,可拿着神学去给文艺削足适履,把作家艺术家都解释成文化基督徒有什么意义?”故而所谓“宗教研究”,不能交给“诗”而只能交给“论文”,不能交给“手机”而只能交给“电脑”。可见倪湛舸作为诗人,每以“知识”为“贴金”,每以“宗教”为“点睛”,却始终警惕着两者对“诗”的“僭越”。“写作是我的异形工场,每只异形诞生时都附赠只属于它的全套宇宙。”既然“知识”并非目的,“宗教”亦非目的,那么,诗人意欲何为?来读《雪地里的橙》:“我总是偏爱热血燃尽后的冷漠,或是厌世者偶尔按捺不住的深情”,“无论被怎样不可抗拒的力量所剥夺,我们至少可以试图自己为自己寻求补偿”,“哭着,继续丧失我们所珍惜的一切,青春、健康、生命、和平,甚至还有那颗渴望得到安慰和补偿的心。”——这,就是她的全部母题(Motif)。来读《元神》:“那时下雨,我们躲在帘子后亲吻/收音机在哑雷的间隙捕捉到来自未来的喘息/——你仍旧那么美,那么老无所依”;来读《自述》:“可以把烈酒加热到恰如其分的温度/除了这陷入烂醉的十七种方式/我不懂该如何苟活”。写到此处,或可如是小结——其恶境乃是马克·费舍(Mark Fisher)所谓“资本主义现实主义”,其通衢乃是“通俗和实验的相互渗透”,其善行乃是“开拓想象的边界并抵抗资本的征用”,其壮举乃是“吾等鼠辈以身饲猫的菩萨业”。前文曾有提及“手机”,已埋下了旁枝式“线索”——诗人忽而醉心于所谓“数码科技写作”,亦即“脱离纸笔,用手机在社交媒体上直接写作并传播”。汉语的“微博”(microblog)学过美国的“推特”(Twitter),每条仅限于一百四十个字,诗人以此为平台写过好几年的“推特诗”“微博诗”“数码诗”或“社交媒体诗”。来读《空想社会主义》:“摩天轮上,陌生人趁车厢交错的瞬间交换密码,但失望,失望才是雨点的节奏。我们终于可以席地而坐,湿漉漉地争论革命的不可持续,债务的锁链如何打造灵魂,或是仅用呼吸就能向未来透支的止痛剂含量。”此类作品不分行、不分段,貌似传统意义上的“散文诗”。但是诗人转而认为,与“社交媒体诗”相比,“散文诗”显然无涉于“媒介的变化、读者的参与和更深层面上文本物质性的重组”。况乎“数码科技写作”,还将呈现出越来越夺目的“非线性”(nonlinear)和“多模式”(multimodal)特征。那么诗与文学,又有何用?且听倪湛舸如何作答:“我写诗,是为了与陌生的读者在权力网络的间隙和漏洞里有缘相聚,不需要隔着身份和面具。虽然肉身经验和审美直觉也都是社会构建,但我们至少可以梦想一下切身的、审美的乌托邦,这可能是内置于‘资本主义现实主义’这套天罗地网的异次元空间。









编辑/李笑  审核/徐曦琳  核发/郭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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