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闻剪报|许姬传:孙菊仙的表演艺术及其它

文摘   2024-06-18 17:39   泰国  


晚年孙菊仙

我在十几岁时,看过孙菊仙的《三娘教子》《朱砂痣》……觉得他在台上吊儿郎当,不卖力,对这种唱法,我也不感兴趣。二十岁时随宦到天津,住在河北(金钢桥以北称为河北)三戒里(邓颖超同志的家就在我家对门)。隔壁有位中学教员张先生,听见我吹笛子,就过来聊天,并告诉我他会唱昆曲《访普》《酒楼》,于是我吹他唱,有了往来。有一天张先生陪了位中年人来访,介紹说:“这是我校的总务。下星期六是本校成立十周年纪念,举行庆祝联欢会,有清唱,我们约了老乡亲(即孙菊仙)、王四爷(君直、谭派票友),还有一位小姐唱昆曲《思凡》,想请你吹笛子”。我答应了。

那天下午两点钟,张先生陪我到了学校,在礼堂开的联欢会。校长致词后,就开始清唱。台上布置清音桌,用两张方桌拚拢,前面系缎底绣花桌围,上面两角摆一对方形玻璃外镶铜饰角镂空图案桌灯。清唱的前面几位是本校师生,唱皮黄零段,接者是一位朱小姐唱《思凡》。事先张先生给我介紹了一下,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长得很秀气,态度娴静,很谦虚地说:“唱得不好,请您带着我点儿。”我听她有家乡口音,就问她是那里人?她说:“原籍是浙江,到天津十多年了。”那天她唱《思凡》的[诵子]、[山坡羊],嗓音甜润,看来是有传授的。下面是王君直的《武家坡》,“一路离了西凉界……”最后是老乡亲唱,先唱《桑园寄子》中“叹兄弟遭不幸一旦丧命”的二黃慢板,腔简味厚,与以前在戏院听到的不同。

大家热烈鼓掌,要求再唱。孙菊仙提高了调门说:“我再唱一段完壁归赵》,接着就唱西皮导板:“适才奉命到西秦……”,没有腔,但硕大声宏,气势雄伟,唱到末句“学一个奇男子万古留名”有如石破天惊,震动全场。唱完了,我向他道乏:

“我以前听过您的戏,但不如今天过瘾。”

老乡亲说:“我已经收啦,像联欢或者赈灾募款义务戏是从不推辞的。”

那一次给了我深刻的印象,觉得以前藐视孙派是不应该的。

张勋闹复辟,失败后,在东交民巷使馆里躲了一个时期,事过境迁,就回天津做寓公。一九二二年农历八月初二是他的生日,梨园行的人来向他祝寿,唱三天堂会。张勋对他的秘书张先生说:“人家专程来拜寿送戏、很够交情,他们的吃住,由我招待,临行时,送戏份,和普通堂会一样。”我和源来弟由于徐勉甫堂舅的介绍,认识了张秘书。他说:“你们哥儿俩,在我家吃便饭,步行到大帅花园里听戏。”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了张秘书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跟着他到张勋家去。那是一个带草坪的花园,临时搭台唱戏、戏台对面设了寿堂,我们看见很多客人冲一个矮老头拜寿行礼,有的人还行“请安”,这老头就是张勋。张秘书带我们到了花园,对我们说:“我有事,你们看见空座就坐下听戏吧!”

我和源来找座,只见摆得參差不齐的椅子、板凳上已经坐满了人。前面两排沙发上还有空座,但坐在上面的都是上岁数的老头儿,我们不敢往那儿坐。正在发僵的时候,看见进来一位来宾,有两个知客陪着他。我定睛一看,是言簡斋表兄的叔叔言仲远(敦源,曾任内务部次长)[1]。我们赶快上前叫姻伯,仲老说:“这么好的戏为什么不坐下看?”我们说:“找不到座。”他拉着我的手说:“跟我来,”我和源来跟他到第一排,正好有一张三人长沙发空着,他就叫我们坐在沙发上。台上是朱桂芳的《蟠桃会》已是尾声。第二出是孟小茹的《打棍出箱》,仲老说:“小茹是学叫天的,还和梅兰芳同搭一班,今天因为好角多,就挤到前面唱开场了。”

辫帅张勋

下面是程继仙、慈瑞泉的《连升店》,钱金福的昆曲《山门》,文戏、武戏、玩笑戏间隔唱着。当王蕙芳的《穆柯寨》出台之前,我看见一个矮老头儿从椅子跳上台,几乎摔交,有两个人把他托住,同走进后台。言仲远对我们说:“这就是张少轩(张勋号),他是捧王蕙芳的。”五分钟后,张勋从台上跳下来,坐在第一排边上。只见孙菊仙带了副老式的墨品眼镜,袍子外面加一件坎肩,走到张勋面前说:

“您的好日子,我要唱一出。

张勋说:“你是有名的‘孙一捋儿’現在大家都愛听刘鸿声、余叔岩,你已经过时了。”

孙菊仙提高了嗓子说:“大帅!让我唱一出,看看老孙还行不行?”

张勋报以微笑。这时王蕙芳出台,孙菊仙只得退回原座。

王蕙芳

那天大轴是《回荆州》。杨小楼的赵云,梅兰芳的孙尚香,龚云甫的吴国太,王凤卿的刘备。跑车一场:三人編辫子,走得有节奏而步伐整齐,特别是杨小楼的斜身姿势最为精采,博得全堂喝采。

第二天,我记得是杨小楼的《蜈蚣岭》,別的戏就记不清了。因为象这样的大堂会,天津每年有七八次。齐耀珊老太太的寿辰,每年在奉直会馆唱两天堂会,也是这些名角,也是这些节目,所以容易张冠李戴。我的回忆,不一定准确,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张勋家的堂会,没有刘鸿声,而在齐家的堂会里我看过刘鸿声的《探阴山》《草桥关》。我觉得他唱这些戏比他唱老生好。

有一次我坐在齐斐章旁边,他是齐老太太的第五个儿子,当时正做天津县知事,官儿比他的两个官居省长的哥哥齐耀珊、齐耀琳要小得多,但据说齐老太太最喜欢这个小儿子。齐五和先父冠英公(省诗)有交情。当时,我的长亲汪向叔(士元)做直隶财政庁厅长,先父被邀担任制用科长,管理经济出纳,所以和齐五熟识,齐五每年必请先父、先母到奉直会馆看堂会。那天,齐五拉我坐在他旁边,是第三排好座。刘鸿声扮《探阴山》中的包公,唱到:“都只为那柳金蝉屈死可惨……”,他站的地位正对着我们的座,“柳金蝉”三字既高且亮,震耳朵,这么高的调门(工半调)又那么亮,噴口那么有力,听了真过瘾。我以前听过刘永春的《二进宫》,也是高调门,但那时他已属暮年,声音没有刘鸿声响堂。齐五对我说:“堂会戏的份儿,刘鸿声的《斩黄袍》是三百块,《探阴山》是四百元,这可给花脸行扬眉吐气啦!

 [二黄导板]辅大宋锦华夷赤心肝胆,[回龙]为黎民无一日心不愁烦。[原板]都只为柳金蝉屈死可惨,错断了颜查散年幼儿男。我且到望乡台亲自察看,又只见大鬼卒、小鬼判拿定了屈死的亡鬼,项戴铁链,悲惨惨,阴风绕,吹得我透体皆寒。

我还听过刘鸿声的“三斩一碰”那是《辕门斩子》《斩黄袍》《失街亭、空城计、斩馬谡》《碰碑》。《辕门斩子》《斩黄袍》是他的代表作。他早年搭老谭的班,应花脸行,《空城计》中他演司马懿,《碰碑》扮杨七郎鬼魂,所以这两出戏学老谭。我还听过他的《雪杯圆》很有味儿。他最大的特点是乙字调、正宮调唱得举重若轻,音色甜美,如饮琼浆甘露。可惜身上脸上没有戏。谭派名票王君直对我说:刘鸿声改老生后,大红,几乎压倒老谭。老谭曾发牢骚说:“老生干不过刘鸿声,旦角干不过梅兰芳,土都到这儿啦(指胸口)。”老谭还说:“刘鸿声只图唱得痛快不讲究字音。比方《斩子》里,‘将父擒下马这笑啊’,‘笑’是去声,应该由低而高。他为了显摆他的嗓子,出口就唱‘嘎调’变成阴平声的‘萧’字,就倒了,但台下炸窝般的叫好。

王君直说:“老谭对刘鸿声唱法的评论是极为公平的。”

据王君直说,老谭还说过:“内行有句话:‘一嗓定乾坤。’刘鸿声的嗓子是‘音膛相会’,高音嘎调,纯用本嗓,在咱们这一行是极难得的。这是他走红的本钱。他搭我的班唱花脸,比唱老生好。

书归正传。第二天,张勋家堂会散戏时,张秘书对我说:"刚才孙菊仙又缠住大帅说:明天足最后一天,您一定让我露一下,看老孙比他们如何?大帅答应了,戏码是《魚肠剑》。”

我说:“糟糕,连天熬夜、着了凉,好象感冒了,回家就得躺下。

张秘书说:“你明天可以晚一点來,老乡亲的《鱼肠剑》大约夜里十点上,后面还有杨小楼的《连环套》梅兰芳、余叔岩的《梅龙镇》。我派个人在家里等你们,我有事得先去。”

张秘书认为第三天的戏最精彩,不可不听。

那天,四点半才到家,我觉得浑身发冷,打战。源来找了生姜、红糖沏了汤给我喝,我迷迷糊糊睡了,直睡到上午十一点还起不来。我母亲到我的床前,摸我的额角,叫我的乳名:“阿彭,你发烧啦!这两天你到张勋家看戏,天亮才回来,你是个病身子,我好容易把你拉扯大,怎么可以这样不注意寒暖、今天不许出门。”

接着请了一位中医马大夫给我诊脉、开方。脉案说:“连日中寒,重感冒,治宜散寒、退热。”医生为我开了防风、荆芥、淡豆豉……清解的药,我喝下去,出了汗,就爽快多了,接着吃了一碗干稀饭。我又惦记张家堂会,梅、余的《梅龙镇》虽好,但以后还看得着,八十多岁孙菊仙的戏却机会难逢,我偷偷与源来商量。他说:“刚才老太太下命令,不许出门,我没有办法陪你去,我只得一个人前去。”正说到这里,我娘进来啦,就问:“你们嘀咕些什么?”对我说:“是不是又想去听什么老乡亲……。”

我忙陪笑说:“我刚才出了汗,头目清涼,好了,您让我听一下老乡亲吧!”

我娘摸着我的脑袋说:“烧退了。”她想了一下对源来说:“你把老张叫来。”老张是每天拉自备胶皮车送父亲到财政厅办公的师傅。接着吩咐老张:“你把车上的棉兜找来安上(那时是秋天,棉兜是冬天用的),今天拉老爷回来后,早点吃晚饭,九点钟,你拉大少爷到松寿里张家,有人陪他到张勋家听戏。张勋就是辫子大帅,你带点干粮,恐怕要天亮散戏,你在张家花园门口等,把大少爷拉回来,不要让他着凉。说完就到卧室,拿出一袋“申春阳”的南式糕点交給张师傅。

晚十点正,我和源来到了张家花园。因为言仲老已经介绍我们和张辫帅谈过话,张勋招手叫我们坐在他身边。这时,一出小武戏刚唱完。接着,孙菊仙扮伍子胥出场,高方巾,宝蓝褶子。第一个身段是右手执马鞭左手大幅度抖袖,表现出伍子胥武将的气派,全场采声雷动,源来也大声叫好。从他的身段、神情看,几乎不能相信他就是一向在台上“泡汤”的孙菊仙。

下面的散板,如“子胥阀阅门楣地”,“落魄天涯有谁知”,(本号按:可能系误记,孙菊仙词句与流行的谭派词不同。)吐字凝炼,苍凉感喟、台步亦法度井然,进退中节。等唱到“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按:单演《鱼肠剑》这段当为出场头段,连演《文昭关》《浣纱记》则不唱这段。)他用立音、丹田气唱,吐字发音接近王凤卿,但嗓子比凤卿爽朗宏亮。“实指望到吴国备兵转……”转快板,气口脸(险)中见长,吐字斩钉截铁,看出此老使出浑身解数,与后生们一决胜负。终场时,看的人用热烈的喝采声把他送进后台。

张勋对我们说:“老孙今天学程长庚,真卖力气。

他回过头来又对后面几位老先生说:“你们今天听了一出好戏,要谢谢我,我用激将法,憋了他两天,今天他才肯这样卖力。早年他搭梅巧玲的四喜班,我听过他唱《五彩舆》中的海瑞,好得很。小叫天也搭四喜班,都是能叫座的当家老生。”

那年张勋是六十九岁生日,第二年他病逝于林垦督办任所。这场戏是我在天津所看的几十场堂会中最精采的一次。

一九五五年,有一天在护国寺街梅宅,源来弟谈起那次听《鱼肠剑》的事。源来的记忆力比我好,某个身段,某句唱腔的特点都说得上来。梅剧团的管事李春林接口说:“某年,我在前台听孙菊仙的《桑园寄子》,“见坟台不由人珠泪滚滚”,“人”字的腔转弯抹角,非常凄凉,“滚滚”的腔用立音,好象要钻到云眼里去,真过瘾。我听一位带山西口音、好象钱铺伙计模样的人对旁边的人说:‘这一句就够本啦!’可是下面就不大使劲啦。

[二黄导板]站坟台不由人珠泪滚滚,[回龙]撇下了年迈兄好不伤情!

按:灌唱片的效果可能比不了现场,老孙唱戏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前面慢板头句“丧命”竟在中眼张口,琴师没被吓晕;后面的回龙,应该帽子头碰板起唱(1932年王竹生灌《寄子》,死学孙菊仙,这两个地方都是按常规走的),乐队居然给他拉三眼过门,老孙张口“撇”字硬扳回来,乐队反应也够快!这张唱片真有点“险象环生”的意思,但也是“场上见”的原生态呈现。

“他和谭老板脾气不一样,谭老板唱戏,什么地方该使劲,什么地方轻轻带过,从头到底是一棵菜,抱得紧,老孙高兴时卯上,有时泡汤。谭、汪孙我都陪他们唱过,人性可不一样。汪大头脾气古怪,摸不着他的本性。现在学谭派的多,就因为谭派的玩意儿讲究,肚子里宽敞,唱工、做工、长靠、短打全拿得起,谁也比不了。我和余叔岩至好,他学老谭真有门儿,可是他的嗓子、武工不如老谭,所以也不过七成。有人捧他,说他比老谭还好,这叫瞪眼说瞎话,叔岩要还活着,听到这句话,以为是损他,一定很生气。

接着我讲了谭鑫培演《战太平》的事。一九五二年,李少春请我堂舅徐勉甫(凌霄的弟弟)听他的《战太平》,以后又请他吃小馆,我在座。席间少春问:“听说您听过谭老板的《战太平》,请您谈一谈。”我堂舅说:“那是民国初年的事,我听过两次,都是日场。那时我在交通部做事,四点钟下班后,急急赶到戏馆里,每次只听了后半出。”少春说:“我就要打听后面几场的身段。据余老师(叔岩)说,谭老板的链子是绝活,不好学,请您把看戏的印象告诉我。”堂舅说:“链子的身段,第一下从右面摔出去,成横一字,接着向左摔也是横一字,第三下是一炷香,笔直往上摔。这三下好看极了,台下炸窝般的叫好。以后,我看过叔岩的《战太平》没有这样做。”大家说,这三下在台上不过一分钟,私底下不知练了多少时候呢!

梅先生讲了一桩孙菊仙在四喜班的故事。他说:“听我祖母说,孙菊仙搭四喜班是头牌老生,孙老元(佐臣)给他拉胡琴。她对我说,那时,你大爷(雨田)虽然年轻,可是玩意儿跟孙老元差不多,已经成啦。你爷爷(梅巧玲)因为场面老“拿”他(要求加钱,赌气叫儿子学胡琴,把北京城里的好胡琴、好笛子,什么贾三(祥瑞,是梅老太太的姨侄,四喜班的琴师)、李四、浦阿四……,请到家里教儿子。你大爷三岁时就拿把破三弦玩儿,又碰到那么多好老师,拉胡琴就成啦。后来到宫里当差,傍谭老板,还教太监,他的脾气大,连谭老板都得敷衍他。

“四喜班有两把好胡琴,孙老元的年纪大,所以他给孙菊仙拉。有一阵,孙老元给孙菊仙要‘贴饼’(当时的习惯,场面的戏份比角儿少得多,所以角儿打算唱得舒服,就得私下买点点心、茶叶送给场面的,称为贴饼),老孙不买账,于是孙老元就给他长调门。有一天,孙菊仙唱《碰碑》,大段反二黄,唱得又累又不舒服,就跟你爷爷说:‘孙老元在台上阴我,调门太高,我受不了啦!’你祖父安慰他说:‘你别着急,叫我儿子给你拉。’这时,孙老元对你大爷说:‘孙菊仙这老家伙抠门儿,真可恶。’你大爷说:‘你放心,我来收拾他。’一天,孙菊仙又贴《碰碑》,你大爷也给定了高调门。第二天,孙菊仙到咱们家告状:‘你儿子比孙老元更厉害,“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二黄导板这一句,我几乎张不开嘴,照这样下去,我只好辞班了。’你爷爷看孙菊仙的脸都气黄了,赶快说:‘我先跟您赔礼,呆会儿,我教训儿子,叫他好好伺候您。’孙菊仙走后,你爷爷把你大爷叫出来,问他:‘你为什么给孙菊仙定那么高的調门,害他几乎张不开嘴。’你大爷说:‘孙老元告诉我,这老家伙抠门儿,所以我给他点颜色看。’你爷爷一拍桌子说:‘你胡闹,孙菊仙是我约来的头牌老生,现在排新戏,正要用他,你为什么跟着孙老元瞎起哄,你以后好好儿给他拉,要不的话,我就不许你再上场。’”

梅先生就这件事发表了意见:“咱们这一行,不能搞平均主义,应该用一把尺子来量每个人的艺术质量,区别对待。当然,主要演员付出的体力、脑力劳动比别人多,所担的风险比别人多,他享受优厚待遇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乐队方面对一场戏的演出关系也不小,鼓、胡琴、二胡、大锣、小锣都跟演员血肉相连,严密配合。罗六(文田)的一锤大锣能把舞台气氛提起来。又如王大少(少卿)参加梅剧团,他拉二胡比徐大爷(兰沅)的待遇少,可我觉得他们共同设计唱腔,大少出的力不比徐大爷少。我关照玉芙,私下再补他一点钱,与徐大爷一样待遇,这在剧团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徐大爷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露过一点口风,也从来没有提出要增加戏份,这当然是他的戏德和气度。同时,他手里也有一把尺子,他知道王少卿能吃几碗饭,所以心平气和,决不争论。”梅先生最后说:“我在美国、苏联接触的演员,乐师,他们好象在经济上不成问题,乌兰诺娃的钱很多,随意花。其他的人根据本身艺术质量,都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可以专心致志地从事艺术创造。我们的旧班社有许多不好的习惯,要扭转这种陋习,现在必须加紧培养一批德才兼备的人,量才施用,提高他们的艺术水平,还必须反对那些吹牛拍马的投机分子。但更重要的是领导必须关心他们的生活,为他们提高艺术水平创造条件,延长他们的艺术生命.”

以上梅先生的一段话是他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但他关照我不要发表,以免产生副作用。二十七年过去了,我违反他的嘱托,大胆地、如实地写了出来,知我罪我,所不计也。

最后,我讲两桩孙菊仙的故事,可以看出他的艺术风格和道德品质。陈彦老和孙菊仙很谈得来。他对孙的行腔、用气有八字评语:“天马行空,奇峰突起”。他说:“有一次,我为他在台上拉《碰碑》,唱法与谭不同,但独树一帜,痛快淋漓。当唱完反二黄,后边有几句散板。第三句‘看过了青铜刀前把路找’的‘找’字照例有一个上句的腔,他唱到这个字,戛然而止,不行腔。唱完了,孙菊仙说:‘今天唱得痛快’。我笑着说:‘你的找字很奇,我几乎找不着’。”

天罡侍者《桑园寄子》剧照

有一年我在堂会戏里听到孙派票友陈刚叔(玩票时署名天罡侍者)唱《三娘教子》,唱毕我对他说:“您的唱法,颇有气势,是否跟孙菊仙学过?”

陈刚叔说:“他教过我,但我多半是听来的。现在男角、坤角都学孙派,其实学的都是皮毛,他的咬字、行腔、用气,新奇而不怪,这一点是谁也学不了的。”陈刚叔最后说:“老孙是个奇人,他不为名,不为利,他一生不照戏像,不灌唱片。(按: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两条,小编反正不信。)但晚年还看到他在为募款义演,这就令人肃然起敬了。”

摘自《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

中华书局 19855月版第164-174页



[1]言仲远名敦源,是简斋表兄的叔父。徐研甫(仁铸)大舅与袁世凱是换帖兄弟(俗称把兄弟)。袁在小站练兵时,研舅曾介绍仲远入袁幕为文案,徐世昌是总文案。戊戌变法时,外祖父徐子静(致靖)以礼部侍郎被判“绞监候”(即今日之死缓)。研舅时任湖南学政,莹甫(仁镜)二舅为翰林院编修,均以康党被革职永不叙用。当时,言仲远即请徐世昌转告袁世凯,荐主身败,应该卷铺盖。袁云,徐学使并非身败名裂,如另有高就则未便强留。仲远即打消辞意。以后,袁保他署大名镇总兵,调直隶巡警道,长芦盐运使,入民国任内务部次长代理总长。一年后即辞职,与周学熙办实业,如开滦煤矿、启新浮灰公司、华新纱厂、均为常务董事,短期内曾担任开滦督办、总经理。一九一四年、研舅之子徐肖研(衍高,又为我的督课老师)病逝后,言仲远曾以八千元启新洋灰公司股票及银元二千元赠肖研师之孤寡作生活费,由先父冠英公及言申夫表兄代为管理。一九三三年由源来弟经手,将股票存款交肖研师的夫人(许宝蘅的侄女)自理,此事在亲友中认为念旧抚孤,交口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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