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梁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重返舞台,不仅是演员身份的回归,也是艺术风格的回归。
钱浩梁、艾世菊《连环套·盗钩》(柴俊为摄)
1997年冬,病后的钱浩梁再次来上海,在饭局上,与小王桂卿互夸,一个说“你嗓子挂味儿”,另一个说“你嗓子才挂味儿呐”……可见,武生有嗓尚不足奇,“挂味儿”才值钱。钱浩梁“文革”前有《独木关》《甘宁百骑劫魏营》等录音,“文革”中的《红灯记》更是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复出后,摆脱了“样板戏”过于“高、猛、强”的束缚,他的唱工更上层楼,嗓音、唱法均超越了前两个时期。嗓音音色优于李少春,演唱的松弛状态,那种举重若轻在当时不作第二人想。在笔者听戏的年代,唱戏普遍的要么力不从心,让人着急;要么“死乞白赖”,让人厌烦。像钱浩梁这样游刃有余,唱得含蓄蕴籍、细致入微的堪称凤毛麟角。可惜,这次演出上峰有令,不录音不录像不报道,是谓“三不”。
我曾经有一盒他和夫人曲素英合录的盒带,好像是云南某个音像公司出的,用交响乐队伴奏,那录音质量,不忍卒听。刚才翻了一下,竟然自己没有数字化,而且带子也找不到了。这倒有点吴小老“敝匣不藏”的意思,不过,对于文献爱好者来讲,这是不应该的。
钱浩梁《群英会·鲁肃》(柴俊为摄)
钱浩梁《借东风·诸葛亮》(柴俊为摄)
钱浩梁、周振光《华容道·关羽、周仓》(柴俊为摄)
钱浩梁《将相和·蔺相如》(柴俊为摄)
沈玉才操琴(柴俊为摄)
虽然,这样的好戏已不可能再有,但是,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认为是自己看到的最好的戏——尽管我们这代人能看到的好戏,实在少得可怜。记得有一天散场,碰见一位票界有名的鼓师何先生,问我:“哪能?”我说话向来直白:“还不够好!”他惊呆了:“这还不够好?侬忒挑剔了!”(潜台词是“你小子也太狂了!”)
我说的“不够好”,主要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时代观念问题。钱浩梁从“样板戏”回归,回到哪里?窃以为,是回到五六十年代的京戏,回到李少春。
钱浩梁唱念非常细致,但是这种细致的处理,有些不是传统老生、武生的东西,而是五六十年代以来,一直到样板戏所形成的从话剧、歌剧那里搬来的方法,跟他六十年代初的唱也有所不同。这套东西,李少春在讲《白毛女》创腔经验时,讲得很充分。
钱浩梁、艾世菊等《连环套》(柴俊为摄)
吴小如先生曾批评李少春“驳杂不纯”。钱的剧目也是回到五六十年代李少春的路子,像《群借华》这种演法,1958年,李少春在上海等地也是如此,留有实况录音。所以,他的回归,不是回到“戏改”前的老戏,不是回到余派、杨派。当然,演出剧目的选择会受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十年浩劫”之后,剧团能随时上演的剧目很有限,并不是主演会什么戏,简单说说排排就能上演的,传统京剧的生产机制实际已经被破坏掉,剧目就难免一“熟”(俗)。
另外,病魔过早夺走了钱先生的舞台生命,能看到的只是他刚刚恢复演出的面貌,无法假设他之后的发展。几次见面,都是友人聚餐,因为有“不报道”的指令,也没有采访了解他有什么计划设想。只是在饭桌上谈起,随他同来的青年演员唱《打金砖》,从两张桌子摔“锞子”下,倒地不起,他对当时流行这路“卖摔”的戏很不以为然,说这个风气不好,很容易摔成“脑震荡”危及生命,希望能呼吁一下。后来我在《解放日报》吴为忠兄主编的“娱乐版”写了《舞台上不能“玩命”》,但也没敢提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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