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到,普鲁塔克在《爱情对话》(Dialogue on Love)中,把与女人相爱跟与男人相爱整合成一种更广泛的爱情,这种爱建立在两性关系之上,限定在男女婚姻之中,最终演变成了称霸至今的性秩序,这种性秩序基于男女婚姻,确立了异性恋主导地位,同时也界定了同性恋的存在。
普鲁塔克在《爱情对话》中,基于一男一女同时求爱美少年的对决与辩论,最终宣布女性胜出,这是对两性婚姻与夫妻感情的认可,此外,他的论述还涉及一种二元对立,即庸俗的肉欲之爱(性欲占主导)与神圣的精神之爱(性欲被隐藏),而对美少年之爱,只能是纯洁且神圣的。
在《爱情对话》里的辩论中,那些支持美少年巴雄选择年长男性的人,尤为支持这种肉欲与精神的二元论,理由有二:
其一关乎自然,男性爱女性只是源于自然倾向,自然在人类身上预置了异性相吸法则;这种对异性的渴望,如同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纯属自然的动物本能;此外,女性身上还具有某些非自然行为,比如涂脂抹粉等,这与淳朴自然的美少年形成鲜明对比,所以美少年更值得爱;
其二涉及快感,男性与女性做爱是为了获得后代,自然为这种性行为预置了性快感,使之变得不易控,此外还会导致一种性欲望,而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同性之爱无关乎性快感,所以更值得提倡;
总结起来,异性之爱源于自然本性,出于动物本能,且依附肉体快感,这样的爱不算真爱,因为它使得灵魂臣服于感官享受,所以男人与女人不存在真爱;男人应该爱美少年,唯有同性之爱才是真爱,因为这种爱不涉及快感,只关乎美德与友谊。
而在《爱情对话》里支持美少年巴雄选择成熟寡妇的人之中,有一位名叫达芙内(Daphnaeus),他对上述观点作出驳斥:在同性之爱中,除非永不做爱,否则二人就不是真爱,一旦发生了性关系,那同性之爱与异性之爱如出一辙;再者,作为被爱者的美少年,如果是一个贤德之人,那除非老男人暴力逼迫,否则他绝不可能跟老男人发生性关系;如果美少年自愿做爱,那他就是一个娘娘腔,本质上相当于一个女人,此时,老男人等于是在跟一个女人做爱,这种同性之爱在此等同于异性之爱。
普鲁塔克在《爱情对话》中,同时也采用伊壁鸠鲁学派与柏拉图的观点来驳斥同性之爱:
伊壁鸠鲁学派认为,在同性之爱中,被爱者(eromenos)整个人,在求爱者(erastes)眼中,会形成一种独特影像,这种影像进入求爱者体内后,会被灌注一种情感,并搅动求爱者的身体形成精子,而这种身体机制会被美少年激发,同理也应该能被女人触发;
柏拉图则认为,人是“透过身体的纯真和优雅”(517)才得以窥探灵魂之美,这里无关乎性别,不涉及两性差异;
此外,同性之爱中形成的友谊,历来为人津津乐道,而普鲁塔克认为,男女之间,尤其是夫妻之间,也存在友谊,因为婚姻意味着男女组成一个共同体来共享生活,夫妻之间需要完美的融合与对等的节制。
这种对等的节制,并非出于羞耻心与恐惧心,并非来自外部约束,而是源于爱神厄洛斯(Eros)。爱神在点燃夫妻双方的爱火时,既教会了双方要自我控制、端正言行以及相互信任,又将谦虚、沉静与平静引入了双方的灵魂,赋予了双方矜持的态度,最终使得二人只专注于彼此。
那些推崇男男爱情之人,历来将老男人比如苏格拉底身上所具有的品质,比如自我克制与保持沉默等,视为深受美少年爱戴的美德;而普鲁塔克也将同性之爱所具有的此类特征,移植到了男女关系,尤其是夫妻关系之中。
借助同性之爱的传统特征,普鲁塔克使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也即异性恋,变成了一种普遍之爱,最终促使男女婚姻成为了一种广受推崇的存在方式。
题外话
在今天的性别研究中,同性恋相对于异性恋而存在;但在古希腊,男女爱情却是借助男男爱情才得以出现(男女之间此前主要涉及婚姻),只能说,人类感情还真是多样态。
到了21世纪,全球范围内,性别研究的细分议题不胜枚举,各种概念眼花缭乱。女性主义是我近两年的阅读主题,但我不想陷入那些术语里。女性主义术语并不等同女性话语,我们真正缺失的,是由作为鲜活个体的女性自己言说的真实话语。
我对那些基于术语创造的政治正确的话语历来无感,我甚至在阅读女性主义作品时,也总试图跳出女性主义视角。性别研究的对象是人,男女只是性别的一种现实具象呈现,一味纠结性别,反倒一叶障目。
目前众多的女性主义题材作品,我总觉得好像少了几块拼图,但又说不出具体少了什么。阅读福柯似乎让我远远瞥见了那几块拼图的轮廓,希望在将来的某天,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我能窥探到那模糊轮廓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