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到,普鲁塔克在《爱情对话》(Dialogue on Love)中,将同性之爱的传统特征迁移到男女之爱上,男女爱情经由婚姻,使得夫妻能够完美践行真爱,而老男人与美少年之恋并不完美。
普鲁塔克认为,真爱是爱与欲的结合,是爱神厄洛斯(Eros)与性欲女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和谐混合体。
在老男人与美少年之恋中,美少年始终处于一种两难境地:除非被强迫,否则一个拥有德行的美少年不会同意跟老男人发生性关系;如果同意,美少年就把自己降格为客体,成了一个向诱惑屈服之人;因此,这样的同性之爱具有一种瑕疵,普鲁塔克将之称为“缺乏神恩式愉悦的”(acharistos),也即《性经验史》中译本所说的“缺乏愉悦的”(520)。
上述acharistos的词根是charis,在古希腊语中,charis的核心含义是grace,表示神赐予人的礼物或祝福,也即恩典,并在此基础上派生出感激/感谢/善意等含义,在普鲁塔克的《爱情对话》中,charis多次出现,是支撑其论述的核心概念。
结合上下文语境,acharistos在此指向一种人与神的关系,神将人类造成男女,赋予两性不同的生殖器官,使得人类得以经由性行为繁衍生息,同时还赐予人类在性行为中享受性愉悦的能力,这种愉悦是神为了人类得以繁衍而赐予人类的,是一种神恩式愉悦。
“分配给这一愉悦的作用是明确的:这就是把性关系及其由大自然所界定的主动性与被动性两级整合为相互爱护的关系之中,把肉体快感纳入友谊之中。”(520)
男性与女性通过大自然恩赐的性交合享受性愉悦,经由这种神恩式愉悦,可以达成一种互利友好的两性关系,换言之,双方由此从单纯的肉体关系导向了美好的友情。
普鲁塔克认为,男女之间的肉体结合是友爱的源泉,两性借由性爱共同探索奥秘,它还是“夫妻之间相互尊重(time)、相互愉悦(charis)、相爱(agapesis)和互信(pistis)的胚芽,它会一天天地壮大起来”(521)。
夫妻之间借由性爱建立的相互关系,构成了一项相互原则,缔造出一种双重的爱情,即丈夫爱妻子,妻子爱丈夫;夫妻双方在爱情之中,均属于积极主动的主体,由此,一种不同于传统求爱者(erastes,同性之爱中主动示爱的年长男人)与被爱者(eromenos,同性之爱中承受示爱的年轻男孩)的关系就此诞生了,而这同时也是对等忠诚的源头,“因为任何一方都能够以对对方的爱作为自己行为的准则和限制自身欲望的理由”(522)。
而在老男人与美少年之恋中,老男人是主动的求爱者,美少年是被动的被爱者,二者的关系既不对称(一个主动追,一个等着爱),也不对等(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这种同性之爱(特指老男人与美少年之恋),在“欲”的层面缺乏神恩式愉悦,在“爱”的层面无法相互协调,爱与欲在此无法完美融合,所以它是不完美的。
总言之,普鲁塔克将爱分为低级的肉体之爱与高级的灵魂之爱,二者的统一即为真正之爱,而这种真爱排除了老男人与美少年之间的同性之爱;换言之,普鲁塔克的爱情观是一元论,直指男女之爱,且只容得下夫妻之间获得的性愉悦。
题外话
女人与男孩,作为男人的性欲对象,出现在男人关于爱情的讨论中,只觉讽刺。男人们谈论爱情,论述友情,滔滔不绝,仿佛全知全能。
话题说来说去都是那些,结果论来论去也无新意。从爱情到友情随意乱建因果,从友情到爱情任意迁移概念,那般荒谬,如此真实。
古往今来,人类对亲密感情的论述不计其数,可情并非论出来。人类无法无情而活,把感情细分,比如分成亲情、友情与爱情等,在一定程度上切割了感情于人的整体性。人是一个整体,依附于人的感情,也是一个整体。
人作为体验情的主体,活着本身就与情关联。人类带情而活,但情却微妙易变。有时候,情到底是何种情,可能只有情本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