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界珲春,图们江的沉重与遗憾

文摘   2024-11-11 22:28   浙江  

{ 三国之交界,珲春有四个口岸 }

[ 24 / 09 / 30 ] 

离开延吉,我们走上G302国道,继续前往边境的旅程。

公路沿着布尔哈通河蜿蜒的河道,弯弯曲曲地穿过一个个小村。太阳在我们走到边大学时出了一会,随即失不见。天边的云越聚越厚。虽然沿途的山林已显露出花的颜色,然而没有光线的加持,便灰扑扑的,令人有些意兴阑珊。

布尔哈通河

G302国道上的彩林

布尔哈通河在快到图们时,与嘎呀河交汇。流不多远,又有一处两水交汇,高耸的绿色铁丝网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公路右侧,预示着——边境到了。铁丝网挡住的河流就是分界中国与朝鲜的图们江,江对岸是邻国朝鲜。

玉米地那一头,转弯的图们江

窄窄的河道那侧就是朝鲜

这是此行我们第一次看到朝鲜,大伙儿因为阴沉天气而低迷不振的情绪猛地又被调动了起来,齐齐地朝向右侧的车窗往外张望。

凸起的山丘,寂静的原野,小片小片的田地,零星散落的屋舍,但看不到人——跟几年前我隔着鸭绿江看到的无甚差别。

在一个叫庆荣的小村,我们拐入了进村的小路。庆荣村紧挨着江,小路开到底,真的就到了铁丝网旁。铁丝网后就是江边的沙地,这一段江面很窄,因而对面的山岗、村庄、农田、房舍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现在真的是在边境线上了呢!”猫用手指缩放着手机上的地图,代表我们位置的蓝色光标正好压在深灰色的边境线上。“那边叫作——Onsong,稳城。”她对着地图念道。

正对着庆荣村的那一片,和我们一样种着广阔的玉米地,屋舍密集,小路阡陌,看上去也像是个村庄。


庆荣村和对岸的邻国村庄就隔着窄窄的河道

可能是我们在铁丝网边逗留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开着小车沿这段边境线巡逻的村民大叔都折返回来了。这样寂静僻远的边境小村平常估计鲜有外人进来,大叔见了我们,便热情地一边宣传边境注意实行,一边跟我们聊天,说起过去还没有这么严密的铁丝网时,对岸的邻居会凫水来这边的村里,经常出些麻烦。

现在新修的绿色铁丝网,沿线全是监控探头,包括我们刚才趴在铁丝网上的一举一动都被公安看得清清楚楚呢。

图们江对岸的朝鲜

下午的天气越来越阴,天沉沉地压下来,沿途的村庄、广阔的稻田都黯然失色,晦暗苍茫,我们不再停留,抓紧时间直奔我放在导航里的四个目的地。

珲春地理位置独特,它位于吉林省最东端的一角,西面毗邻朝鲜,东面接壤俄罗斯,是一座与两个国家交界的边城。而我在珲春想看的四个目的地,是四个口岸,两个中朝口岸,两个中俄口岸。

阴沉天色下的稻田

跟着导航从G302转到一条小道上,人烟稀少,沿途的村庄和阴沉的天气一样寂寥。远远地,看到了第一个口岸大楼——沙坨子口岸。这是中国与朝鲜的公路口岸,没有过往的人与车辆,询问门口的警卫大哥,告之口岸在疫情期间关闭后一直未开放。

干脆顺着这条小道继续往前开,驶进了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偶尔有宁静的农家,门口布置着绚丽的花朵。

雨就是这时开始下起来的。穿行在细雨蒙蒙中的玉米地,繁茂宽大的玉米叶时不时地打到车子。雨点窸窸窣窣地落在玉米叶上,水雾胧,天空远山都失去了形貌。

小路尽头,河水蜿蜒流淌,是辽阔的沙洲湿地,倏忽有白鹭掠过,沉寂苍茫。收敛了一切声响和喧嚣的北国,与我脑海中从书里感知到的印象再次重合,遥远又静默,广阔又萧疏,叫人不由得生发出怆然之感。

前往珲春的路上,雨越下越大,不过是四点多的光景,晦暗得如同黄昏。透过水光迷离的车窗,我看见公路两侧许多新建起来的仓储区、加工区、商贸区等等。作为与朝鲜、俄罗斯两个国家交界,距日本海最近,以“陆海联运”“借港出海”发展出口贸易的城市,独特的地理区位,可以说,对吉林省甚至整个东北的对外开放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这也是我想去看一看口岸的原因。

穿过珲春市区,开到了导航所指示的珲春铁路口岸,只看见一座立有“珲春南站”的小楼,并没看到明显的“珲春口岸”的标识和入口。但南站后,已然是铁路和写着俄文的火车厢。这条铁路往南穿过国境,便是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克拉斯基诺

和铁路口岸离得不远的,是珲春公路口岸,大门外停了好几辆俄罗斯牌照的卡车头,庞大如变形金刚似的。而口岸那头,一辆辆重型卡车正拖着印有俄文的集装箱,轰轰隆隆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珲春公路口岸

珲春河上的哇斯托克欢乐岛

在珲春终于吃到了全州拌饭

在珲春吃过晚饭后,雨越下越大了。在早早降临的夜色中,沿302国道继续往东南而去路面上起了水雾,视野迷糊,们开得小心翼翼我知道图们江就在公路的右侧,但是水光迷离的暗夜里,只有一片昏黑

然而时不时遇到开得极慢的车子,或者忽然停下的车子,不由得又增加了雨夜行车的难度。我们一开始觉得疑惑,直到眼尖的糖糖看到公路上有青蛙跳过,恍然大悟,原来下雨天林蛙从树林里跑到了公路上,那些人是来捉林蛙的——我们在早市上见到过林蛙,售价可观。

在地图上很明显地看到,挨着国界线的珲春,沿图们江的流向,往东南角有一道狭长的尖尖的凸出,那就是我们今晚的目的地,有“东方第一村”之称的防川


{ 一眼望三国,在图们江入海口心情沉重 }

[ 24 / 10 / 01 ] 

下了一夜的雨,降温了。早上开门,一股浓烈的秋意扑面而来。前几天反常的热,树叶都没变色——此刻,终于是我熟悉的北国之秋了。

防川,是图们江在中国境内流经的最后一个村庄,现在经过全新的规划、设计,已建成一个整洁优美的朝鲜族民俗村。早上细雨蒙蒙,我们在村前村后闲逛,一栋栋精致的传统朝鲜族风格的民居被青石板小路分隔开,飞檐翘角,花木扶疏,小院子被各家打理装饰得各具特色。昨天晚上,我们便是住在这样一栋民族风情浓郁的院落里。

防川村里的精致美丽的朝鲜族民居

千里图们江发源于长白山主峰东麓,由南向北蜿蜒流淌,从源头开始的510公里河段,构成中国与朝鲜的自然分界。而防川,这条狭窄的宽不过两三公里的区域,是中国、朝鲜、俄罗斯三国的交界地带。过了防川,图们江便不再是中朝界河,而成为俄朝界河。

防川村后是水域开阔的防川湖和凸起的山岭

防川最有名、最醒目的便是那高高耸立于三国交界处的龙虎阁

中午时分,天放晴了,我们登上龙虎阁第十层的平台,远眺四野,一览无际,宽阔的图们江自北边蜿蜒而来,又沉默无声地向南而去。

龙虎阁高64.8米,登阁远眺,三国交界地带一览无余

图们江自北而来,隔开中国与朝鲜


中国的领土,到我们面前这片窄窄的树林深处的“土字牌”,即是尽头。江水前去的方向,西面是朝鲜罗津先锋市的豆满江洞,东面是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哈桑斯基县,而广阔的日本海就在十公里之外,清晰可见,与天际未散尽的乌云连成一片,似一条苍茫缥缈的蓝带。近得看得清海面上的船只,却又缥缈得如同海市蜃楼。

左:俄罗斯;中间到哨塔位置:中国;江右:朝鲜


图们江西岸是朝鲜罗先市的豆满江洞


远眺俄罗斯哈桑斯基县,旷野千里,湖泊星罗棋布


“那曾经都是我们的土地啊!”在观景台上,我不止听到一两个游客遥望前方,发出如此遗憾又愤慨的感叹。

凡是来到龙虎阁上“一眼望三国”的同胞,没有谁不对着江水东面的广袤土地和近在咫尺的大海扼腕叹息,不感到沉痛和悲伤。

曾经,吉林省是我国拥有最长海岸线的一个沿海省。清朝末年,沙俄通过威逼利诱强迫孱弱无能的清政府先后签订了《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等不平等条约,侵占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1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沿海的疆域、丰富的外河流、宝贵的海岸线。

吉林省从此失去了蜿蜒绵长的海岸线,成为一个能看见海却没有出海口的内陆省。防川以下,图们江流至日本海只有15公里,直线距离仅仅10公里。而离海最近的六道泡子村,距离海湾不过两三公里。

大海已在望,可我们却无法抵达。

日本海近在咫尺,海面上的船只清晰可见

龙虎阁的名字,来自1886年吴大澂赴岩杵河勘界会议前手书的“龙虎”二字。

《中俄北京条约》签订后,中俄在乌苏里江口至图们江口约定了20个界牌以确立边界线。但实际分界时,只竖立了8块界牌,而且此后,贪得无厌的沙俄又多次违约越界,偷偷将一些界牌移向中国一侧,不断蚕食中国土地。

1880年,吴大澂由李鸿章推选,以三品卿衔随吉林将军铭安办理吉林边务。他废除封禁、招垦实边、兴军固防,成效显著。在巡查边隘时,他得知沙俄侵占珲春土地,多次向清政府请旨派员会勘边界。

1885年,清政府派吴大澂前往珲春重勘中俄东部边界。在长达五个多月的交涉谈判中,他向俄国官员据理力争,反复辩驳,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将俄国立于距图们江口46里处的“土字牌”往下游挪移,重立于距江口30里处,又添立 “啦” “萨” “玛”三个界牌和一至十六记号,换原木制界牌为石制界牌,以明确边界线阻止沙俄继续入侵。并且,收回了被俄侵占多年的黑顶子地区(今珲春敬信镇),争得图们江出海航行权。

“龙虎”二字寓意龙蟠虎踞,显示着吴大澂为国守土之坚定决心。

下了龙虎阁,我们沿树林间的木栈道往南走。栈道一侧不远,就是边境铁丝网和图们江的河道,对岸散落着稀疏的房子,原野辽阔,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萧索。

图们江对岸的朝鲜豆满江洞,朝鲜叫图们江为豆满江


走到栈道最南端,百米开外的江面上,一座横跨两岸的铁路桥显得格外刺眼。那座低矮的锈迹斑斑的铁桥仿佛一条铁链,牢牢锁住图们江的咽喉。

根据中俄、中朝的约定,中国的船只是可以通过图们江进入日本海的。然而1950年,苏联在此处江面建起一座与朝鲜之间的铁路,桥身距离水面匪夷所思的只有9米多高,一般货船无法通过。加上长期无人管理,图们江下游河道淤堵严重,彻底封死了中国船只进入日本海的通道。

图们江下游的俄朝铁路桥

图们江上捕鱼的中国渔民。根据中朝界江的规定,两岸居民在江中生活生产,只要不踏上对岸,就不算越境


栈道另一侧,树林茂密,时隐时现绿色的铁丝网。刚才我们从龙湖阁上望去,那大片的土地,水泊密布,旷野千里渺无人烟,而我们的脚步,只能到此为止。

树丛后,被玻璃罩住的那一块背负着巨大而深远意义的“土字牌”,此时又被铁丝网圈住,我只能拉长相机的镜头,借以看清那花岗岩石碑上的三个字:“土”“字”“牌”。

大澂1886年与俄国的勘界谈判,收回来的土地虽然只有百来平方公里,却是鸦片战争开始以后,清政府唯一一次在谈判中从外国列强手中争回土地和权力。

这一块小小的土字牌,不只是一个地理标记,更承载了一段沉重的伤痕累累的历史。

铁丝网那头的“土字牌”

离开防川时,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沿着昨晚摸黑开过的公路回珲春,因为已经进入十一假期,从对面过来的车子明显多了许多。

一夜秋凉,两侧的树叶似乎是瞬间就褪成了黄色,迎着午后重现的阳光斑驳闪烁,只有直挺挺的松树依旧一身苍翠地矗立着。

经过我们昨天没来得及停留的第四个口岸——珲春圈河口岸。这是中国与朝鲜的客货公路口岸,公路桥连着对岸的元汀口岸和罗先特别市,是吉林省最大的对朝口岸。

圈河口岸的历史可以追溯至1936年,当时于图们江上修建了横跨两岸的庆兴桥。庆兴桥只有六米多宽,且年代久远,2016年在庆兴桥上游,新建成一座双向四车道的公路大桥,提升了通关能力。但是和沙坨子口岸一样,圈河口岸目前也没有开放,不知道何时会重新通关。

珲春圈河口岸

想起来,很多个十一国庆假期我都走到了祖国的边境线上,西藏,新疆,内蒙古,黑龙江,吉林,辽宁……当身临这些地方的时候,望着祖国的辽阔疆域,了解到边境的历史风云,那种“我和我的祖国”的感情便会从心底油然而生。

图们江畔的软枣猕猴桃种植基地


图们江边,边境线上的日落玉米地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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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之北,再见童话森林


宛若花开
生命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愿你们也能感受到。 你好,我是宛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