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莎古道,一头是塔什库尔干河谷的塔县,一头是叶尔羌河边的莎车。古道在过去是连接塔县、莎车的一条翻越葱岭的小路,崎岖狭窄,下临波涛滚滚的塔什库尔干河和叶尔羌河,两侧高耸陡壁如削的峰峦峻岭,路途可畏,险阻难当。
现在的塔莎古道,从塔什库尔干县城至塔什库尔干河汇入叶尔羌河处的一段,修筑了平整的县道(X613),已畅行无阻。而从两河交汇处继续沿叶尔羌河往东直至出山这一段,道路迂折狭窄,山体落石频发,路况槽糕,仍危险难行。
某书上说从这到莎车要开七八个小时,我们虽然还恋恋不舍塔什库尔干河畔的杏花,但也不敢冒险耽误,很自觉地在正午时分就赶到了库祖边境检查站。
出了库祖检查站,就从塔什库尔干河进入了叶尔羌河,景色也迅速地从虽干燥但杏花烂漫、绿意点缀的田园村落转变为彻底的干旱、贫瘠、荒芜——
湍急的塔什库尔干河与青碧的叶尔羌河汇流,公路也在此分岔
青碧的叶尔羌河被湍急的塔什库尔干河裹挟带走,与搅起的泥沙掺和成浑浊的灰绿色。峡谷两侧高耸陡峭的山崖,寸草不生,巉岩怪石嶙峋,如刀刻斧劈般凌厉冷峻,在沙尘笼罩的迷蒙天色下,愈发显得单调、寂寥、萧索。
河谷弯弯曲曲,我们的车子在开凿于半山腰的公路上迂折而行。开始一段河道水浅而湍急,在转弯处往往堆积成月牙般的沙洲;越往前开,明显感觉到崖壁公路的海拔在上升,脚下的河谷也随之越来越深。
河水逐渐积蓄成碧蓝的颜色,水面广阔而平静——不太可能是堰塞湖,那么前方应该是建了拦水坝,已成水库的蓄水。
河流转弯处,总有月牙形的沙洲
修筑在崖壁半腰的公路曲折又狭窄,因路基的起伏而上下颠簸,坑坑洼洼的路面让车子左摇右晃。一路落满碎石和砂砾,清晰可见车辆行驶过留下的两道车辙,我们便也小心翼翼地按着车辙印开。
沿途的石块便是从那光秃秃的山壁上落下来的。只见两岸的大山上泥石挂坡,怪石半悬,裂缝纵横,随时都能砸下石头来的样子。若不是最近没下过雨,天气干燥,我们定不敢贸然开上这条古道。
公路一侧的铁皮护拦已被大一些的落石砸得错位、断裂,歪歪扭扭,一段段的悬荡在崖边;外侧的路面也有开裂的,裂缝沿着崖壁延伸开去,看起来更是惊心动魄。
崖壁上的公路越来越高,河谷也逐渐加深
开裂的路面
塔里木河畔看杏花的游客络绎不绝,但到了这段古道上,开很久都难见到另一辆车子。而要去莎车,这一段200多公里的路,是最近最快的选择。
峡谷中沙尘暴依旧沉重,抬头看天看山,迷茫茫,白晃晃,像蒙了一层纱。水色是绿松石的蓝,如果是阳光清朗的晴天,一定是更深更透彻。
叶尔羌河(阿尔塔什水库),天气好的时候水色更蓝更透
3号公路桥
路过一座斜拉索桥,笔直横跨峡谷两岸,桥身高悬于水面之上,俯视令人目眩。没有名字,只写了“中铁十八局集团承建”。我们在桥上飞无人机,飞得再高也还是只能看到水库的一隅。如叶脉般散开的山岩渐次凸向水面,冷漠而坚硬;水也不见温柔,冷冰冰的蓝,仿佛静止不动。山边沿蜿蜒的公路更是细不可见。
天地广阔却寂寞,在这鸟都飞不进来的深山峡谷中,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百年前,千年前,爬山涉水翻越葱岭的旅人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险与孤寂,才抵达丝绸之路的彼端。
飞得很高的时候,大桥也就成了满目蔚蓝中的一条白线了
沿崖壁迂折蜿蜒的公路
古道的后半程,离开了叶尔羌河,往北进入山区——真正地翻越大山。有笔直耸立、山岩破碎必须用铁丝网罩住的深谷;有公路断裂只能走旁侧的碎石小道;有用混凝土墩子和桥台将隔开的山岭连接起来的盘山路……
离开了叶尔羌河谷,进入山岭之间,峡谷幽深,高山耸峙
进山之前,就有醒目的提示牌上用红字写着“前方有陡坡,两驱车无法通行,为了你的安全请原路返回或绕行”。远远的,在第一处陡坡前,看到一辆在斜坡上打滑的车子,怎么都爬不上去,只能先退下来等拖车。
过了这段还未完,前面有一处旋转爬升的孔道坡度更大,估计有太多车被卡在这里,所以警察叔叔们和警车就守护在此处,为上不去的车辆提供援助。
要爬好几个陡坡,两驱车上不去的那种
接着是无尽的盘山公路
在海拔最高处,有一段迷你版盘龙古道
第五天了,我们与西昆仑为伴,穿行在它庞大陡峻、连绵无尽的高山深谷间,看尽它的雄奇、苍莽、壮阔,也领教到它的险峻艰险、环境恶劣。桑海沧田、万山汇集的故事在这世界的屋脊上书写、延续,此后我再读那些西域高原的历史,脑中已有了画面。
从弯曲迂回的盘山公路下来后,视野里越来越多地看见“阿尔塔什水电站”“阿尔塔什水利枢纽工程”的路牌。我终于得知这个大水库的名字。
当开出库周1号交通洞,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片无限开阔的大河滩,重回视野的叶尔羌河河水如发丝一缕缕蜿蜒交织,流向东方。
水流上端的大坝正好被山体挡住了,只能看到护坡的一角。在地质环境极端复杂的昆仑山里修建水利工程,其难度可想而知。2021年,阿尔塔什投产运营,目前是新疆规模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
阿尔塔什水利枢纽工程的建成,为南疆四地州提供了清洁的电能,为叶尔羌河下游和塔里木河流域输送了稳定的水资源,最重要的是,叶尔羌河的千年水患终于画上了句号。
水库大坝下方的宽阔河滩,叶尔羌河缓缓流向东方
穿行塔莎古道视频集锦
出了库区,两侧的山逐渐变了颜色,即使是在阴霾晦暗的天色下,依然显出鲜艳的红色,山势起伏,有点张掖的彩丘,又似库车的克孜利亚。红色、褐色等深浅不一的土层层层交叠,特别像一条条五花肉。
进入一片五花肉似的红土山
一层层相叠的层理,犹如海浪波涛一般
尤其是过了阿尔塔什2号交通洞后,这种红山地貌更加集中,一层层倾斜的平行的层状结构连绵起伏,成片延伸向远处。
虽是红层,但非水平成层;虽有陡坡,但不高峻,因此不是丹霞,而应是新疆干旱地区较常见的雅丹。
有两个骑摩托车的当地少年看见我们在拍照,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他们不会汉语,发音类似“两元、两元”,我们完全听不懂他指的是什么。而当我们继续往前开,看到路边竖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写着“阿尔塔什地质公园”——那位少年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去前面看看,前面是公园。
这几处形态,雅丹的特征比较明显
阿尔塔什地质公园
塔莎古道的另一端,即是古老的莎车。
一七年我来南疆,从喀什到叶城,途经莎车,匆匆而过,没细心留意。此时才看到莎车县城竟这么大,道路宽阔,高楼林立,俨然一座繁华大都市。
西汉时西域三十六国中,莎车就是强盛繁荣的一个;在明代叶尔羌汗国时期,达到了极盛;而现在的莎车县,作为新疆人口最多的一个县,繁华延续了千年。
回到莎车,终于吃上了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餐
此前我对莎车印象最深的是一张非遗博览园的照片,建筑仿叶尔羌汗国王宫庭院式宫殿风格,黄砖作底色,天青色的穹窿尖顶,色彩明丽的花砖,花雕砖墙,民族特色浓郁,华丽恢宏,美轮美奂。
因此,我们第一站就直奔非遗博览园。宫殿院落一如我想象中的恢宏壮丽,只是略略遗憾,这几日连续的沙尘天,将天青色的穹窿顶蒙上了一层黄沙,失去了原有的鲜艳明亮。
非遗博览园对面,阿勒屯历史文化广场的另一侧,即是叶尔羌汗国王陵。叶尔羌汗国是成吉思汗之子察合台后裔苏力坦赛亦德于1514年建立的西域地方政权,因以叶尔羌(今莎车)为中心而命名。
这座王陵为王室家族墓葬群,由大小三十多座墓冢组成。其中最醒目的是坐落在高台之上,二十根雪白雕花立柱、圆塔状穹隆顶,内部为十二边形的殿堂,这是叶尔羌时期杰出的音乐家、诗人阿曼尼莎汗的纪念陵。
阿曼尼莎汗是叶尔羌汗国第二代汗王拉失德的王妃,也是个才华洋溢的音乐家,她与卡迪尔汗等音乐家一起将当地的叙事歌、民间木卡姆、麦西来普等散落的民间艺术整理、汇编呈十二个较规范的套曲,即大型古典音乐“十二木卡姆”。
所以说,莎车是十二木卡姆的故乡,方才在非遗展览园里,就有一整个陈列室摆放了表演十二木卡姆的各种乐器。莎车因此有“昆仑乐都”的美称。
后来我们转到老城里,遇见一位老爷爷开的十二木卡姆乐器店。老爷爷正坐在门口调试一把长长的萨塔尔,身边围坐了一圈老朋友。其中一位大叔热情地邀请我们进乐器行里看看。小小的屋子里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各种样式的乐器,长的,短的,拉弦的,弹拨的,看得我眼花缭乱。
大叔介绍说老爷爷以前是文工团的,这些乐器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大叔估计也是文工团出身,拿起一把热瓦普,找了个拨片,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地弹奏起来。
阿曼尼莎汗纪念陵
非遗博览园里所陈列的演奏十二木卡姆的部分乐器
在老城的乐器店遇见制作传统乐器的老匠人
老城的铜匠
老城的木匠
鹅黄与嫩绿的搭配,成为喀赞其街最美的装饰色(中间这座细脚伶仃的木楼是历史保护建筑)
热情的干果店老板
菜市场的卖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