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莎车去喀什,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路过英吉沙县小刀村。
小刀村即是英吉沙县芒辛镇十村(过去叫卡尔瓦西村),是英吉沙皮恰克(小刀)的发源地,全村家家户户制作小刀。英吉沙小刀以其美丽的纹饰、锋利的刀刃和装饰华丽的刀柄著称,我第一次得知英吉沙小刀时,就觉得实在是又美又酷,所以一直很想拥有这样一把华彩熠熠的佩刀。即使我已经很久不在旅途上购买纪念品了,但还是想让多年前的心愿得到满足。
到达小刀村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虽然新疆白日漫长,但也没有太多时间给我们闲逛。进村这一条街两旁都是卖小刀的商店,这些商店大都自带小刀制作工坊,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个刀匠们或在捶打,或在雕刻,或在抛光地各自忙碌着。
走进商店后,就更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一排排精致、精美的小刀整齐排列着,闪着明晃晃的光。
英吉沙小刀的刀刃之锋利自不必说——许多少数民族因为生活环境、生活方式,都习惯随身携带一柄利刀——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它别致的造型、精美的花纹和华丽的刀柄。
刀身上要錾刻纹样,最常见的巴旦木花,还有石榴花纹、植物纹、菱形纹、心形纹等。刀柄有白铜、黄铜、白银等材质,造型奇特而丰富,有各种动物、鸟头、凤尾、皇冠、宝剑等,其上的装饰更繁复,镶嵌各种彩色的珠子、石头、贝壳、牛骨牛角,甚至是昂贵的宝石。
令人眼花缭乱的英吉沙小刀
离开英吉沙小刀村时,夜幕已降临
逛了两家店,我和猫猫都挑到各自心仪的小刀。每把刀出厂都有一个码,谁买了哪把,都要在公安系统上登记。快递也只有店家才能寄出。
心满意足地离开小刀村时,天空已是一片墨蓝,快十点了。从小刀村到喀什市区还有70公里,我在高速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时,眼前一片霓虹斑斓,路上的车流串联成一条条亮线。
原来已经到喀什了,都半夜了还堵车。我定睛往前看,古城的灯火闪烁,勾勒出高墙的轮廓。越靠近古城,越堵得厉害。我们忽视了清明节的人流,预定了昆仑塔广场附近的住宿,结果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抵达酒店。
昆仑塔就在古城东门对面,但我很陌生,因为我上回来的时候,古城东面吐曼河一带还是空旷荒地。
时隔七年,改变的又何止吐曼河畔。曾经遥远而静谧的小城,如今已成为高楼林立、人多到四处堵车的热闹都市。
心心念念的高台民居终于重新开放了,修葺一新——但是非常遗憾,已不再是真正的“高台民居”。上一次,我走到高台民居的入口,被告知里面在整修,不对非居民开放。我乖乖地离开了,却不曾想,整修是彻底的搬迁、打造成景区。
高台民居是矗立在古城东面,吐曼河畔一块高台陡坎上的生土民居建筑群。这里在当地维吾尔语中被叫作“阔孜其亚贝希”,意思是“高崖上的土陶”。因为这座土丘的土层中有一种当地人称为“色格孜”的沉积胶泥,质地细腻,粘性好,很适合制作土陶,因而在过去大量土陶匠人聚居此地,开设了很多土陶作坊。
2024年,远望高台民居一角,原本部分土质疏松的坡面被砌平了
高台民居已有800多年历史,除了土陶匠人,还有铁匠、木匠、铜匠、首饰匠、帽匠、裁缝、厨子等各种手艺人。随着每家每户的人口逐渐增多,各家的房子也越建越多,但高台上面积有限,只能往上扩建,在老房子上再加盖一到两层楼,或者往街面凸出半间房,成为“半街楼”,或者跨过街巷搭起“过街楼”。
高台民居小巷里随处可见的“过街楼”
渐渐地,楼连楼,房连房,木头和泥土像垒积木一样地搭建上去,交错又勾连,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形成了独特的维吾尔族生土民居建筑群。那些没有刨削抛光的杨树树干与黄泥搭起的房子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实则有一种巧妙的平衡,牢固地伴随着高台和世代聚居在此的人们走过了百年的风雨。
高台民居现在所保留的一部分未改造的危房,依稀可见过去房子层层往上垒砌的风貌
破败的老房顶上还留着旧日的鸽笼
挤挤挨挨的楼房与楼房之间,交织着狭窄弯曲、分分岔岔如迷宫似的幽深巷弄。但当地人不会迷路,地面的铺砖暗藏神奇的奥秘——铺四边形砖的是死胡同,铺六角形砖的是通道,只要沿着六角形砖走,就能走出高台。
在东湖边遥望那片孤独地矗立在城中的黄土高台,一片深深浅浅、层叠起伏、高低错落的黄泥小屋映衬在时常蒙着灰的浅蓝天空下,鸽群盘旋飞过天际,我仿佛看到了儿时动画片里的画面。
2017年我远远看到的高台民居,像是故事里的画面
2017年的高台民居,真后悔那时没走进去
在改造搬迁之前,高台民居里生活着600多户人家,还有几户古老的土陶作坊。可惜我没机会看到那低矮的、阴仄的、昏暗的老作坊了,现在我只能看到改造成供游客参观的商店,明亮的灯光照着货架上黄黄绿绿的釉下彩陶器皿,大的如花瓶、水壶、钵、盘,小的如陶杯、陶碗……
我遇到正在商店作坊里捏土陶的老人,吐尔逊·肉斯塔木,是老一辈的土陶匠人。土坯在陶轮上快速地旋转,随着他手上的力度变化而迅速成型为一把优雅细长的小酒壶。用一根细线、一把塑料叉子,就在陶土坯上刻出了朴拙却独具民族特色的花纹图案。
老人的女儿也会制作简单的土陶器皿,但她现在主要工作是销售以及向游客介绍维吾尔族土陶。她告诉我们,吐尔逊老人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因为街坊邻居里有土陶匠人,他就跟着邻居打下手,自己边看边摸索,逐渐学会了制陶技艺。
过去,土陶制品陪伴着维吾尔族的日常生活,现在随着其他材料的发展,土陶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还在从事土陶行当的手艺人也越来越少了。
吐尔逊·肉斯塔木老人现在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维吾尔族模制法土陶烧制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
改造一新的土陶作坊
过去的土陶作坊(残留)
除了陶匠,我也看到了木匠、皮匠……看到了房子内部小巧而精美的庭园,色彩明亮的木楼梯和连廊……但是,没有了原住民的高台民居,如同失去了生命力的标本,而我曾经对高台民居的好奇、憧憬,只能永远成为遗憾了。
皮匠的鞋店
木匠做得最多的是一种木制婴儿床
街边卖莫合烟的小铺
街口的铁匠铺,打铁的大炉子现在看起来只是个作为摆设的老古董了
回到熟悉的喀什古城,暌违多年,古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几条我曾来来回回走过的主街,修得平平整整;曾经拍过的美丽花墙已爬上了枯藤;两侧原本当地手艺人的小店,业已改成了各式纪念品商店、民宿、咖啡和旅拍。游客熙熙攘攘,穿着同款裙子的拍照少女来来往往,招徕你买东西或拍写真的生硬笑容……让我顿时产生了恍惚。
但是那炽烈的阳光没有变,像往昔一样热辣辣地照在人脸上,带着西域的干燥、沙土的气味。我在烈日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往前走,希冀能找回我记忆中的静谧的街巷、嬉闹玩耍的孩童、穿着鲜艳长裙悠闲聊天的妇女、晒太阳的戴着蓝白色刺绣花帽的老者……——那些永久停留在我脑海中的喀什画面。
我走得满头大汗,古城的深处,纵横交错的小巷,被阳光照得发白的红色墙壁、黄色花砖与过街楼下的暗影让我的眼睛无法快速适应。色彩缤纷雕刻精致的木门木窗、层叠错落的阳台阁楼依旧,不怕烈日暴晒的孩童们在阳光下追逐,笑声明亮,自行车或电瓶车呼呼的熟练飞驰过小巷。
但我已经看不到坐在自家门口的白胡子老爷爷的悠闲自得,看不到小朋友眨着好奇又天真的眼神,看不到手艺人脸上认真专注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在时间的洪流中,街巷深处的日常生活会不会和主街上重新铺就的街面、翻新的楼房一样被改变。
被炽烈的日光冲刷了千年的地砖和土墙,曾打捞起深巷庭院里的诗意与歌谣,这些古老的斑驳的碎片,是否还会顺着时间之河流向前方——这是我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离开喀什时,心中怀着的感伤与惆怅。
喀什古城,阳光灿烂
古城里的生活
屋顶上的鸽笼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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