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眼，想起我的祖母
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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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人得了红眼病便去找赤脚医生，医生给开一支红霉素软膏，患者回去涂几天就好了。也有些人不去找医生，他们去找祖母，让祖母吹眼。祖母是小脚，从我记事祖母就是一个瘦瘦的伛偻着身子的老嬷嬷了。祖母一天到晚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忙活，用燎壶在红泥火炉子上烧水，熬玉米红薯粥，熬白菜萝卜豆沬子，用花生油炸花生米，用灶膛里的柴火灰烧咸菜。有时祖母用拐杖翻翻院子里晒的柴火或者粮食，要不就给猪狗牛羊、鸡鹅鸭兔们喂食添草饮水，反正她一天都不闲着。有人得了红眼病来让祖母吹眼了。祖母在村里辈份大，来人一般都先喊一声"老奶奶”或"大奶奶”，然后就告诉祖母他或她这两天眼睛不得劲。祖母便放下手里的拐杖说，过来叫我看看。祖母用手翻翻患者左右眼皮说，你这两天拾掇么(此处的“么”指家里的长时间未动的物品)来蛮。来人想想说，对，我哪天哪天从覆棚上拿了个帽子或者说哪天哪天我从帐子上或梁上拿下了一个篮子。祖母便说，怪不滴，眼通红呢，你动着么(此处的“么”指神灵鬼怪类)了。我们那儿一般在床上方搭一个秫秸帐子，上面糊报纸或白纸以防灰尘。帐子上边平时便会放些夏天的草帽啊蒲扇啊，过年剩的春联纸啊，十月一送寒衣用剩的五色纸啊等等过季不用的轻薄东西，我们把这个帐子叫覆棚。梁上也会搭一个钩子用来挂一些盛东西的篮子啊蛇皮袋子啊葫芦头(葫芦开个囗，里面可以盛一些豆类杂粮)啊什么的，里面都是放些花生种，高梁种，黄豆种什么的。还有，就是用来隔断房屋空间的秫秸帐子，这个帐子上放置的东西更多，镰刀，蒲扇，阴干的草药，成串的干辣椒，成串的迷豆种等等，可谓琳琅满目。反正这些覆棚上啊梁头上啊帐子上啊平日不经常翻动的地方都有“么”，你整理这些地方或者在这些地方拿东西弄不好就动着(冲撞)它们了，动着它们了可能就会得红眼病，得了红眼病就得找医生开药或者找祖母吹眼。当然，常常有些人这两天也没动什么久置的东西，但不管怎样，奶奶的诊断结果都是动了“么"了。![]()
祖母要给患者吹眼了。祖母先从水缸舀一碗清水放在磨台上，然后拿一根木棍在磨台旁边的地上画两个大大的圆，圆画好了再拿菜刀在每个圆圈里面画一个拉扒叉子(Ⅹ形符号)。一切准备好了，祖母让患者一只脚踩一个拉扒叉子站立。这时，祖母端起碗里的水喝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做漱囗状，然后把水吐在地上。祖母吐完水后仰头对着天空，嘴唇轻微开合念一串我们听不懂的咒语。念完咒语后祖母扒开患者双眼眼皮吹三下，如是三次。吹完眼后祖母让患者回家，但是路上不能回头，见人不能说话，如果犯规就不灵了。要是有谁从祖母大门囗经过，这时正好看到有人从祖母家出来，她或他不和路人说话，只是笑着摆手打招呼，路人便会明白，她或他刚被祖母吹过眼。患者回到家要面壁而卧，家里人拿一把谷秸或麦秸在床前点燃熏烤，这样患者睡一觉就好了。当然，也有祖母一次吹不好的眼，我记得我就在一次患红眼病被祖母吹过后沒有好，第二天又被母亲撵着去让祖母吹了一回。小时候，祖母给我吹好了好多回眼。祖母给好多人吹好了眼。![]()
我至今不知道祖母吹眼时所念咒语内容，也一直对祖母吹眼心存疑惑，我们的红眼病真的是祖母吹好的吗?现在想想，所谓动着“么”了，可能是拿久置的东西时上面的灰尘掉入眼睛或平时不讲卫生用脏手揉了眼睛而令眼睛发炎变红，就是医学谓之的“结膜炎”吧。而我们因祖母的吹眼仪式而痊愈的红眼病，应该是心理暗示的结果。红眼病不是什么大毛病，祖母吹眼也只是用了点吹灰之力，所以祖母吹眼也从不要人回报，也没有人盘算着回报她，只是以后见了她，叫“老奶奶”或"大奶奶”叫得更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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