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
【汪迷部落】活动预告｜ 汪迷读书会第十七期：金实秋《菰蒲深处说汪老》阅读交流
我家打小就住在高邮的南石桥前观巷，这巷子像个藏着无数故事的旧书箱，每一块石板、每一道屋檐都透着股老日子的味道。巷头住着位金实秋先生，邻里都唤他金老师。那时候我还小，金老师于我而言，就是个常带着笑、脚步匆匆的身影，每次碰上，他总会笑着唤我一声周家三姑娘，再急急忙忙地赶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啥。
后来，金老师去南京工作了。可说来也怪，每次他回高邮，我总能在巷口和他遇上。他还是老样子，笑起来眼睛眯成缝，行李箱的滚轮声在巷子里响着，就像在给这老街坊叙旧。
今天我读到金老师写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嘿，里头的事就跟从咱这巷子里长出来似的，普普通通，却满是温情。原来金老师痴迷楹联，把大把的闲工夫都花在搜集、整理古今中外的联作上了。汪曾祺先生一开始还劝他：“实秋啊，别老一门心思搞楹联，也试试写写小说。”可瞧见金老师那股子执着劲，汪先生就改了态度，全心全意支持他。
1993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了金老师的《东坡遗迹楹联辑注》。这书和咱高邮的文游台可脱不了干系。北宋元丰年间，苏东坡路过高邮，和秦少游他们在文游台喝酒吟诗、畅谈古今。汪老对这家乡的名胜古迹，还专门写了副联：“拾级重登，念崇台杰阁、几番兴废，千载风云归梦里；凭栏四望，问绿野平湖、何日腾飞，万家哀乐到心头。”书编好后，金老师想请汪老署封，就寄了封信。汪老很快回信说，过些日子要到南京，到时候再写。那天，在省美术馆的小客厅里，陆建华、朱葵张罗着，汪老一边给文艺界的人写字，一边跟大伙唠着文坛的趣事。给金老师题签的时候，他问：“写啥字合适呢？”写完又问：“这样行不？”还主动再写一幅，说让出版社挑，那认真劲，真让人感动。
同年，黄山书社出了金老师《三国名胜楹联》。之前汪老和金老师聊过四川成都武侯祠楹联，金老师就写信请他新撰一副。汪老有点犹豫，回信说：“四川方面没找我写，我写了不太好吧。”金老师又去信劝了劝，没多会儿，汪老就寄来了“先生乃悲剧人物，三国无昭然是非”的联文。这联看着平平无奇，可细品起来，凝重又精警，中国楹联学会会长马萧萧先生见了，直夸：“大手笔！”
1995年，金老师花了六年编注的《佛教名胜楹联》要出版了。赵朴初先生抱病题署封面，陈立夫先生题写扉页。金老师知道汪老和佛门有缘，就又请他题联。汪老很快寄来“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还在旁边用小字注明这联的来历，读起来特别有意思，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最让人忘不了的，是汪老为《古今戏曲楹联荟萃》作序。1987年初，金老师把书稿寄给汪老，汪老提了两条意见：一是把楹联归类，二是写个序言。金老师灵机一动，干脆请汪老写序。汪老没马上答应，也没拒绝。过了一阵子，汪老就寄来一篇两千多字的序言，用十六开大稿纸写的，字迹规整又好看。还随序附了封信，仔细交代了复印、寄给别人和投稿的事。那时汪老刚从美国回北京，事多得很，却还是花了两天时间为金老师写序，这份情谊，比啥都重。汪老给不少年轻人的作品集写过序，他自己还打趣说：“人到一定岁数，就有为人写序的义务。”可他写序的时候特别认真，说分寸不好拿捏，深了浅了都不行。他为楹联集写序，估计也是独一份，后来还把这序收进了自己的散文集《蒲桥集》。
汪老不光小说、散文写得好，在楹联、书法上也有一手。他给金老师写过一副嵌名联：“大道唯实，小园有秋”，用篆隶交参的笔法写成，看着特有味道，就像咱高邮的咸鸭蛋，油汪汪的，满是生活的滋味。金老师一直把这联挂在座位旁边，后来家乡筹建汪曾祺纪念馆，他才不舍地把联捐了出去。1997年5月16日，汪老走了，金老师在南京听到这消息，心里头空落落的，好久都缓不过神来。
我与汪曾祺先生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在我的《汪老的梦，未竟与圆满》中有记载。1997年5月16日，那个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我正好陪着汪老在安徽的表妹，一同游览他们曾经就读的高邮中学。当时，“解放前高邮中学校友会”的相关事宜，正由党史办负责承办。校园里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仿佛还留存着汪老当年的青春记忆。就在我们一边走一边听她讲述汪老往昔趣事的时候，噩耗传来——汪老走了。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心里像被重重地击了一拳，说不出的难过。眼前的校园景色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只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怅惘弥漫开来。本以为还能有更多机会，能再听听他讲话，能再感受他的那份亲切，可如今，一切都成了奢望。
这些事，就像生活里的零碎片段，却实实在在地拼出了汪曾祺先生的模样。他是文坛大家，可又那么亲切随和，对后辈关怀备至。读着这些回忆，就好像能看到汪老和金老师他们坐在一块，喝茶聊天、写字打趣的场景，平凡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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