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年岁不同滋味
于 琳
蛇年春节来临，数年不离锅灶烟火味的“厨师”，照例亲手烹制一回家人喜欢吃的“狮子头”或“龙虎斗”。每当我大快朵颐时，便情不自禁咀嚼年年岁岁的不同滋味……
儿时遭遇家乡三年自然灾害 ，稻麦无收，田地荒芜。耳闻饥民背井离乡逃荒要饭，目睹饿俘病倒左邻右舍巷口路道。大哥大嫂罹患黄肿病，侄女缺失奶水夭折。平时家人草根树皮、野菜充饥。有时和二姐到河塘泥滩捉鱼虾摸蚌蛤螺“打牙祭”。
记得有一年春节没有汤圆吃，更没有肉圆吃。二姐烤了一锅米皮糠饼 当主食。又煞费苦心用獐舌根（荒田叶片如动物舌头的一种有淀粉的草根）磨成的粉搋搓成香粘的“汤圆”，像征家和万事圆。那时食物虽然少油缺失佐料，但饥不择食的我嚼在嘴里香喷喷，就着胡萝卜缨甜津津。感觉比后来宝应有名的八大碗之一的肉圆还有滋味。
三年自然灾害过后，家乡百姓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瓜菜代”食不果腹的日子渐渐远去。逢年过节母亲总要到小镇剁一块几毛钱一斤的五花肉烹调一铁锅浓香扑鼻的汆汤肉圆。（那时只知道叫肉沱子）每次我都利用给母亲烧火的机会悄悄学习，很快掌握母亲用砧板“细切粗斩”制作肉圆的过程。因此，成立小家庭亲手下厨调制肉圆已不成问题。
70年代物质仍然匮乏，平时家里难得吃一次肉圆。而我们在村中经常吃到周菊英师傅一手别具风格的红烧肉圆。那时口感不亚于如今的山珍海味。平时有亲友登门，我便想方设法做一大碗汆汤肉圆当主菜。
改革开放时代，不知不觉人到中年，国民生活显著提高，教师待遇也不断上涨。平时想吃肉圆手到擒来，我喜欢用细眼刨子将莲藕、荸荠擦成粉和肉泥拌和 ，漾在锅里的汆汤肉圆格外喷香。大人小孩都喜欢吃，有时还乐滋滋与亲友邻居分享。
随着肉圆佐料内涵的丰富，肉圆美其名曰“狮子头”。我像孩子好奇观察，还真像狮子头。后来，人们在美食上又不断创新，用一半黑猪肉，一半大青鱼精心制作肉圆。嗨！又取了一个高雅的名字：“龙虎斗”。我细嚼慢品，味道加倍鲜美，涵义格外深远。人们把猪比成龙，将鱼比成虎。猪和鱼头脸大差不离，龙和虎形象基本相似。两者合一，岂不是意味着和而不同、和睦相处。这教我加倍感慨和敬畏中国古文化和现代食文化的博大精深。
记忆犹新，有一年放寒假，我和老公携带已上幼儿园的孩子，从偏远的鲁庄乘机帆船破冰冻到射阳湖婆家过年， 公婆特地杀了一头肥猪。然而除夕年夜饭，兄弟姐妹和一双小儿女拨弄碗碟，却吃不到瘦肉和排骨。原来婆母将拆骨瘦肉和五花瘦肉统统烹饪成了一大锅汆汤“狮子头”。一家老小每人吃到味道透鲜的三个肉圆一碗汤。但因为原料没什么肥肉，嚼在嘴里有劲道却不够嫩滑。我唯恐辛辛苦苦的婆母不高兴欲言又止。后来得知原来婆母生怕用五花肥肉做的汆汤肉圆散化，让一家人除夕吃不到年味肉圆才尽用瘦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八十年代初，我们小家庭从偏远的鲁庄中学搬迁到鲁垛镇中学，离婆家路程近多了。每年除了寒暑假节日，平时也能携带儿女常回家看看。恍如昨日，临近退休的一年秋季，老公出差，儿女燕雁纷飞。已过天命之年的我独自一人，从鲁垛步行二三十里路到射阳湖探望公婆。并从小镇剁了一块五花肉，亲手做了一锅汆汤“狮子头”。因为姑妹夫妇在上海打工，性格内向的外甥女翠翠无奈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寄养外公外婆家读村小。只见翠翠默默无声地吃着舅妈亲手烹制的狮子头，想必聪明可爱的外甥女定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花甲之年，我家从乡镇搬迁县城。因为高度晕车，更因为路远迢迢，不能远行“长征”，望尘莫及同龄人游南飞北。然而能飞东飞西且乐此不疲的老公弥补了我的遗憾。逢年过节甚至平常无事，只要方便总要到小镇肉案剁几斤五花肉，碰见大青鱼顺便买一条，回家让婆母或姑妹做丰盛的“狮子头”或“龙虎斗”放冰箱。正好同相继回家探望父母的兄弟姐妹分享。婆母和姑妹也时常让老公捎带其美食给“笼中鸟”解馋。令我欣慰的是公婆年迈牙口不好，和我同样更喜欢五花肉做成的嫩滑爽口的狮子头，且加倍喜爱鱼肉各半烹调的鲜美龙虎斗。
近年来，尤其是年轻人越来越青睐重口味。家庭、食堂、饭店几乎都热衷油炸、红烧“狮子头”抑或“龙虎斗”。而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喜爱清淡滋味。难得参加亲友聚会宴席夹半个滚圆锈红的“狮子头”解解久违的馋涎。
汪曾祺先生在他的美食文章《酸甜苦辣咸，皆可入味》中关于“狮子头”娓娓道来：“我在淮安中学读过一个学期，食堂里有一次做狮子头，一大锅油，狮子头像炸麻团似的在油里翻滚，捞出，放在碗里上笼蒸，下衬白菜。一般狮子头多是红烧，食堂所做却是白汤，我觉最能存其本味。”
令我感慨万千的是汪老在文中特别提及：周总理在淮安住过，会做狮子头，曾在重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做过一次，说：“多年不做了，来来来，尝尝!”想必做得很成功，因为语气中流露出得意。原来“狮子头”源于淮安名菜。可见家乡各种不同内涵百味至味的“狮子头”早已驰名中外。
光阴荏苒，时代变迁。家乡宝地“狮子头”、“龙虎斗”等舌尖上的美食质值、品味不变；博大精深的中国古文化、现代食文化永存；故乡百姓年年岁岁品尝内涵丰厚的不同滋味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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