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半 仙
潘德军
我的故乡在唐遗镇,老镇得名久远,传说在武德六年,杜伏威部将辅公祏起兵反唐,唐将李孝恭奉命进剿,途经高邮东南乡,凡附逆之区的民众尽皆屠杀,偶遇一妇人背上驮着大孩子,手里搀着小孩子,跌跌撞撞地拼死逃避,将军不解发问,原来大孩子是小叔子,小孩子是自己的儿子,李孝恭感佩于她的仁慈,命其回家,门上插上芝麻秸秆,官兵不屠杀门上插了芝麻秸的人家,妇人告知乡里,全村得以存留,因此村名“唐遗”。
唐遗的北侧有个夏先生从小失明,未见天光,不识红蓝,为养家糊口,早年拜茅山一老道人为师,学会了算命打卦,推论男女婚姻,尤其是算人前程,算过的人满脸喜悦,一出大门时都说算得滴准。
夏瞎子慢慢被人尊称半仙,吹嘘起来了,自称是黑鱼精转世,有人打趣问他,黑鱼精会死吗?夏瞎子笑着说:“当冻死在淤泥里!”
夏先生算命每日有定额,上午十人,午睡一小时,下午十五人,都需要拿签子排序,若是身体不适或是心情不好,常常让人吃闭门羹。可越是这样,他的名声就越大,天天门庭若市。隔壁邻居瞅准机会,开了一间小百货,售卖烟酒茶水,生意倒也兴隆,全托了夏瞎子的福。
我先生身边红颜太多,我怕他有外遇,担心婚姻不稳,姐姐着急,便拉着我拿了签,排着队等。
第一个被算的是一位七十大几岁的奶奶,长相清秀,言语谦和,保养得法,是唐遗的财政所刘所长的母亲,私塾刘老先生的老伴,大家齐声问好。
“替谁算呀?” 夏先生问。
“我儿子。”
“哪年生人?时辰呢?”
“七一年三月初九下午一点半的样子。”
夏先生左手微出,半握拳,手指翻转向上,大拇指掐住指骨关节,快速游走,口中念念有词,又伸出右手,一番掐算,喉咙一顿,嗯——嗯——清清嗓子。
“奥。你儿子是辛亥年辛卯月己未日辛未时生人,命不错呀!日主天干为土,己土命,金多,土多,五行缺火,是的呀?”
“是的,是的,早年有一个上门的先生也算过,缺火。准呢!”
“瞎子算命你别多心,凡事信则灵,你儿子是个坏鬼,聪明呢,赶在清明前一天投的胎,肚子里面墨水多,吃的文化饭,管的公家钱,是不是呀?”
“是的,是的。”
一阵沉默,夏瞎子呷口水。
“水有点冷了,加点热的。”夏瞎子的弟媳赶忙添上,一脸虔诚。
“你想替他问点什么?”
“先生呀,想问问平安,再问问前程。”
“奥,我再算算!”双手又是一番掐掐动动。
“你儿子虽说命在中等,但显贵呢。坐库通根,身旺,坐下有杀印,口快舌硬,喜欢压人一头,衣禄小有,命里有贵人相帮,当有个一官半职呢。做官了吗?”
“做了,做了,小所长!”刘奶奶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这个命贵呢!己日辛未时生,是食神助官己土,以辛金为食神,以甲木为官,以未为官库。未上有明辛暗甲。如果有依托通月气,命主显贵。食神生旺,胜过财官。通木气月的,官旺,尤其显贵;即使不通,命主也有福份。通运的呀,也显贵。”
“那块有这么好呢,托你先生的福。”刘奶奶的笑声清晰可见,我估计她也听不懂,只是听到富呀、贵呀就高兴。
“不过,不过——” 夏先生又一停顿,咂咂嘴,吱吱连声,眉头微皱。
“先生呀,有什么话你只管讲。”
“瞎子算命有一说一,不隐藏,隐藏命不准,自古以来,君子问灾不问福,小人问喜不问忧。当讲不讲呀?”
“讲!我老婆子也算见过世面。”
“你儿子名高禄重,容易因情耗财,防止被人牵着走,按理上说,上半年应该大破财,如果不破财,下半年当要破财又破相,幸亏生在春夏,若是秋冬,行木火运,嘿嘿,一板子不得轻,不死也要脱层皮。保住当前的状况就算不错了,至于前程蛮……前程蛮……”夏瞎子声音越来越低。
客厅里的众人反倒议论纷纷,人家夏先生人在家中坐,就能算到刘所长跟女下属有一腿,被人家老公揍个半死,破皮破相又破财,六万了的事,神了,真准。
“先生可有法子化解?”刘奶奶一脸尴尬。
“法子倒是有,不过你儿子这几年走魔窟运,要请六丁六甲把它送掉,要花大价钱呢!”
“多少?”
“送得近至少要一千,送得远至少要两千,送得看不到碰不着,就要送过长江,不影响你儿子升迁调动,少于五千不行呀!我的符咒都是茅山请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说的你可以不信,也可以自己去茅山一趟,请山上的真人们做个道场帮你驱驱,效果一样的,就是价钱稍微更贵一点。”
刘奶奶咬咬牙,五千换了六张黄元符咒,夏先生悄悄交代一番,不让众人听见,听见就不灵了。
轮到我报上生日时辰,求问姻缘的时候,夏先生咂咂嘴。
“你不宜在家乡工作,当去苏南,你婚姻当在南方。”
“我妹妹是在苏南工作,打算回不回家乡呢!”姐姐抢着应答。
“我说的蛮,三十六岁的女匣子,命里红鸾星早该动了,按道理有小孩了,命里讲,红鸾星动结良缘,孤辰寡宿难成双,怎么没动静的咋,说说瞧男匣子是那块的呀?生日时辰?”
“什么男匣子,负心汉,不问老婆孩子!”
“结婚之前合婚了吗?你把他时辰告诉我,我来八字推推看。”
姐姐一起报完。
夏先生神情凝重,双指同时翻飞。
“男匣子优秀呢,爱他的人多呢,日干旺相偏财旺,妻妾成群一大帮,男命妻星被争合,或娶二婚三角忙,他是流入他乡有外遇,其情不敢对人讲。至于姑娘你呢,莫多心,日支月时有伏吟,感情风波连绵长,丙午丁未水多见,戌亥多水难同床。你们的婚姻处于危险爆发的前一刻,处理不好,离婚的多奥。”
我一听,汗湿衣衫,鬼了,瞎子瞎说,呸,呸,呸,我才不要离婚呢。
“怎么样呀,夏先生要不要改设改设?多少钱?”姐姐又抢着问了。
“不要钱,他们婚姻不犯搅,天上火不怕涧下水,大溪水不怕沙中土。说几句你听听,婚姻就是一个‘瞎子’嫁给了一个‘聋子’,然后稀里糊涂的生活在一起。放下过去的痛苦回忆,不要理睬外人的闲言碎语,忽视你老公的缺点和不足,不指责,不抱怨,形成彼此的互补,共同感受家庭的美好。”
一个单身的瞎子能洞察人心,比围城中的人更懂婚姻,我心甘情愿地给了他六百。
前不久,回老家,听唐遗镇的百姓讲,夏瞎子死了,他没有算到自己的侄子会淹死在大河里,弟媳大骂,连自家人的命都算不准,外人也渐渐不再信他了。
往常算命有经济入账,弟媳唯恐服侍不周,如厕都搀着他去自己的闺房,如今早已无财入账,又由怨生恨,便不再管他了,夏瞎子靠低保活了几年,日渐艰难。那年冬天,寒风裹雪,夏瞎子一个人摸索着去上露天厕所,却一不小心摸进了淹死侄子的大河,大河捕鱼抽干了水,夏瞎子滑进河里淤泥,活活冻死在里面。
我疑心他是不堪侄儿淹死的难过,亦或终究要验证黑鱼精冻死在淤泥中的预言。
夏先生堪称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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