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号的恒兴昌是高邮有上百年历史的南货店,或叫杂货店,以批发为主,兼作零售,到老板徐弟先已是第三代传人。坐落在东大街(现高邮当铺东侧)的恒兴昌店堂坐北朝南,大三间,深三进,内有一口井,最后一进三间两厢住主人与管事吕杰,可从大门出,也有一巷(西面)可进去。远至云贵的上等木材,如红木、楠木、柏木,由搬运工人抬进挑出,木材按立方米计算,这是管事显身手的机会。红木家俱,比较贵重,一个立方米需50个银元,当时可买十担大米。也有上等木材楠木做的寿材,与复兴街坛坡子上的“成氏寿材店”竞争。鹿死谁手,难分仲伯。成家三层楼的老板后代人说“恒兴昌”只卖木材,不做棺材。地主、豪绅60大寿,就早办前程。一只12道原花的楠木棺材,内漆浅黄,外漆深黑,里外要漆多遍,放置家中厢屋,含制作费与利润要花60两至80两银元。吕杰为老板出招,多进柏木、杉木,盖瓦房作梁柱与椽用。
店老板谈生意,常上茶馆,最近是运河下的五柳园,一壶六点。乡下财主要什么木材,赶紧供应跟上。经营有方的老板和管事懂得,明代梁柱的厚粗,有如意祥云图案不漆,清代名宅,如贾府、马家讲究色彩和雕梁画柱,民国以来回归简朴,讲究有七架梁,立柱主梁要粗,木原色,如恒兴昌店面。柏木一般人家用作家俱。
恒兴昌做到“货无大小皆添备,物纵零星不厌烦”。专卖干货、腌制品,从金华的火腿到山东的红枣、蜜枣,浙江的笋干、淡菜、银耳、干贝、海参等,到本地的咸鸭蛋、毛长纸(黄色,买主回家制作),一应俱全。制红蜡烛,作喜事用,上涂“龙凤呈祥”“早生贵子”“金榜题名”,丧事白蜡烛一对,可写“生为造福,入土为安“或“传薪”等话语。晚上照明用的洋蜡烛,挑箩工人用的麻绳,桐油、棕绳、铅丝、铁丁是造船、修船的必需品。一般杂货店不卖桐油,它比吃的食油贵得多。各色油漆,酱瓣、辣椒,散装瓶装都有。西边是卖酱、醋、酱生姜、酱黄瓜、酱莴苣、酱大头菜、咸萝卜干等,酱园店的缸坛远不及王万丰、利农社、连万顺。有人问老板徐弟先:“你的店卖货太杂,尤其酱醋酒敌不过上述店”他固执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就要多而不乱,综合性强取胜也,全城没有第二家,有什么不好? ” 恒兴昌以守信用、价格合理,宽以待客,吸引了不少顾客,生意兴旺昌盛,年终结账多为盈余。管事的吕杰也能分得红利四分之一。
后来,我的同学张鸣祥(供职于上海远洋轮船厂)告诉我,吕杰是我大妹婿高定的外公呐!
视职工顾客为友人。恒兴昌有大师傅四五人,多为扬中、丹徒、句容人。职工10多人,相公5人,均包吃包住 (第二进三间两厢),地面为青砖直排,有如意花纹。大老板徐弟先(郭任天提供,肖维琪先生把“徐弟先”写作“徐棣先”,我也未能考证那个名字为准)一般住后进,管事天天到,吃饭时,菜与职工、相公一样。如有人外出送货,留一份给他。店有店规,职工不许赌博,在店里十文铜板,以30枚“进花园”,不许抽大烟,抽旱烟可以,不许到左家巷拈花惹草,一经发现,立即开除。老婆来了,有厢房一间接待,吃住不要钱。从大师傅到相公家里有了红白大事,城上,大老板到场祝贺或吊唁,如果是扬州一带,大师傅、管事吕杰一同前往,送贺礼或抚养费五块“袁大头”。对经销商店店主,也如此以礼相待。对重点顾客,一支“美丽”烟,一杯清茶,还为一般顾客保管财物。店里的职工也有秘密加入共产党的,第一次解放不露面,第二次解放露真相,同老板、管事招呼了一声。解放后成为扬州市人大副委员长。
聘请名师教育后昆。名师乃三垛人陆亦其也。他的大字对联,“甘露醲泉是生芝草,梧桐竹实乃养凤凰”,被故宫收藏,徐家人不知。1938年,陆亦其来到徐家作为家教老师,犹如韦子廉教汪曾祺。专教徐家子女大约5人,我的表叔张本庞(现年95岁,婶婶孙允是孙云赓的女儿)的父亲曾是上世纪30年代的高邮商会会长,与徐弟先来往颇多,本庞叔六岁,失去了父亲,8岁就在徐家由陆亦其做老师,外姓只有本庞叔一人。陆先生从《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启蒙学童,直到教到《四书》,每人每天写正楷一张、行书一张,张本庞后上新巷口小学,1949年毕业于高邮中学初中部(名单在校友录中)。徐弟先的大儿子上过南京大学物理系,成为某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上世纪50年代,回邮看望亲友时,带一位保健员和一位警卫员。老家已大变样,只有后进仍可住人。城北派出所所长知道有大专家回乡,特前去拜望,向其行军礼,他也还礼。徐先生要求不要惊动地方父母官,只想访亲会友。徐家还有一女,曾下放新疆,年约50多岁回到高邮,多次到统战部要求归还祖屋,当时徐家祖屋已公改不少。政府还是妥善安排独身一人的徐女士,一间一厢,让其安度晚年。徐弟先家、吕杰家仍有后代人在,学历品位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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