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按:
这是一组带着辽阔草原气息的诗歌,直抒胸臆,字里行间同时跳动着两个世界——一个丰沛浪漫的内心世界,和一个公义美好的梦想的国度,它们自然深邃地在诗人的身上交融在一起,仿佛幽蓝的湖水倒映在心灵。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诗歌的季节,非常高兴向朋友们推荐诗人李南的作品,谢谢大家的阅读和支持。
诗人李南
爱别的事物
求求你,缪斯!
暗示我、授意我、启发我
让我记下白日梦,椰子树和三角梅
找回读图时代缺失的文字。
请停下“滴嗒”脚步——秒针!
这是全城静默时期
让书籍喂养我,让音乐浇灌我
请拉长记忆的刻度,以便我们重拾欢乐。
地平线之外的远方
帆船点点,山峦呈现出波浪弧度
请给我指明一条道路:
甜美、苦涩和消逝的光交织在一起。
若隐若现的神明,请求你!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边境线消失
不会再有脓血和弹坑,眼泪与仇恨
地球!请你再一次更新
绿草走向山坡,泉水奏出神曲
这世界插满渴望的枝条
让我爱上自己,同时也爱上别的事物。
手机相册
在飞车中拍下的落日
斑块意外地裂变出油画奇效
格桑花特写,远景里松树孤绝
大海与天际之间是地平线。
十年前的自己,也曾可圈可点
如今却显现出沉沉暮色
喜欢过的那个人
现在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
泸沽湖的新娘,巴塘草原的孤女
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算计他人的那伪君子一脸无辜
宽恕。宽恕让路途万里晴空。
祁连山白雪皑皑
西双版纳的霸王蕉和傣族女
有一些照片像素模糊了
有几个亲友已经不在人世。
影像就这样闯进记忆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我喜欢边走边逛
我渐渐力不从心
跟不上时代
那快节奏、加速度。
狂热的人潮
都在奔赴伟大目标。
我只喜欢边走边逛
经过一座山
与巉岩、古刹、三叶草
相互辨认。
路过一片草原
追随两只蝴蝶翩飞
与黑牦牛、狼毒花结为兄弟。
我渐渐脱离了队伍
成了一介闲散游民
说起来奇怪——
我的领地荒芜、缺水,地处边缘
却收获了这么多麦穗。
回到音乐中去
写文字是走钢丝
独立画展约等于引火烧身。
还是让我们来听音乐吧!
萨克斯欢畅,大提琴哀痛
美妙的钢琴把你领向林中清泉。
音乐里有女人的哭泣
孩子们的欢笑
音乐讲述了罗马帝国的崩溃
波斯情人的离别与重逢
集体农庄在手风琴里跳舞
小提琴隐藏着集中营胜利大逃亡……
马蹄哒哒,细雨沙沙
狂怒的浪花拍打礁石
回到音乐中去
这个世界里无人审查
音乐里我们有权利悲伤。
曲麻莱草原之夜
午夜两点
康巴小伙儿唱起藏歌
想了想你
你不在身边
看了看月亮
悄然西移
窗外风很大
野花贴着地皮开
草原一片漆黑
只有星星海泛起点点白光。
谈起逝去多年的朋友
春天美好,看花看海
从远处搬运春光
高速公路车来车往
在街角偶尔遇见朋友
谈起近况,谈起另一个
逝去多年的朋友
没有伤感,没有叹息
平静中带着调侃
像谈论一件与我们无关的事物
春天和煦,羊齿草茂盛
热烈的交谈回应阳光
之后陷入长久缄默
我们俩之间,忽有一阵风吹过
吹来了虚无
经过指尖,经过骨缝……
诗人是一个物种
诗人是一个物种
濒临灭绝。
词语把他们带到高空
摆脱了大地上的重轭。
众人可以嘲笑,国家可以忽略
诗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嘟嘟囔囔
重新为山川河流命名
他们手擎星光
用文字探寻到幽深的边界。
诗人没什么了不起
只是做了常人不屑做的事儿。
他们是闪电,是疯子,制造盲盒
不配过普通人的生活。
诗人是一个稀有物种
缪斯只向他们口授秘密咒语
诗人创造了另一个时空
卫星导航也无法发现。
泸沽湖之夜
风衣已挡不住十一月寒气
我们围着火塘
听山梨树哗哗作响
摩梭小伙和他的彝族朋友
喝酒,唱歌,聊天
伴着吉它和非洲鼓节奏
我们晕晕乎乎
谈起前朝和各自出生地
每个人浑身都是记忆
有谁走出祖母房小解
格姆神山漆黑一片
星星挂在夜空,又低又亮
無敵牌缝纫机
它早已存在,在我出生之前
至今为母亲效力已经六十年。
做为一个见证者
它参与了供给制。
制作过红袖标、红领巾
军绿色和纯白色的确良衬衣
把一块丑陋的灰布料
变成父亲得体的中山装。
它也经历过好时代
出色地执行任务。
扎出床罩上飞舞的花边
座垫上的牡丹、桌布上的蝴蝶……
做为家庭一个成员
它窥探了这个家庭所有秘密。
搬运过它的人死了
使用过它的人老了
修理过它的人已经远走他乡
现在它孤零零地站在卧室一隅
也不悲也不喜
無敵牌缝纫机,它天下无敌
可真没辜负过这一称号。
烛光
苏格拉底拂开学生的手
微笑着喝下毒酒。
安条克的圣依纳爵
在狮子和猛虎的撕咬中去了天堂。
布鲁诺被押往鲜花广场
在看客的咆哮声中登上了柴堆……
他们都曾留下遗言
并被后世载入金光闪闪的史册。
世界千回百转,且进且退
照彻漫长隧道的烛光——从未熄灭。
李南,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写诗,出版诗集几种。现居河北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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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赏全部给李南姐姐,谢谢您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