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
作者：波德莱尔 (法)
翻译：梅朵
常常，为了取乐，水手们
擒住信天翁，宽大的海鸟——
旅客散淡无忧的陪伴者，跟随
苦涩深渊里滑行的船舶。
水手刚把它们放在甲板上，
这些蔚蓝里的国王，笨拙，羞惭，
就可怜地将白色的大翅膀
如同船桨一样拖在身边。
长翼的行者啊，它又呆又软弱！
昔日多么俊美，如今丑陋好笑！
一个用烟斗戏弄它的嘴壳，
一个跛着，模仿从前飞翔的残鸟！
诗人就好像这云中之王，
在风暴中遨游，嘲笑弓箭手；
在讥笑声里被流放到大地上，
巨人的双翅阻碍着他的行走。
生如信天之翁
——读波德莱尔《信天翁》
梅朵
第一次读到《信天翁》，是儿子初中的时候给我看他的语文课本，他说，妈妈，这首诗写得真好！我说，怎么个好啊？他说不出，只说他喜欢。是的，这么多年，这十六行诗句一直蹲在我心里，与我无声地对话。今天，也许到了时候，我要把它翻译成我的版本，我的信天翁——一只在迤逦海洋和狂风暴雨里飞翔的大鸟，困顿在庸世和囹圄 ……
对我来说，这只信天翁就是我的外祖父，那位被绑缚了双臂、被踢跪下等待子弹穿射头颅的将军和诗人。他曾是那样散淡无忧，漫步在乡村的田野上，挥洒墨香和米酒；他曾跨上骏马，英勇杀敌。他就是云中的王子啊，在风暴中遨游的勇士。他的翅膀多么宽大，即使在浴血的战场也飞越在诗意的王国，在星光布满的夜空，在战壕里，他想念新婚的妻子，想念家乡叮咚婆娑的小河。
白色的翅膀陷入污泥，浪漫的诗人被大地上的小丑戏弄，蹒跚着、残瘸着，走向那一颗冰冷的子弹，走向他的墓地。信天之翁笑了，他哈哈大笑，风带着他的声音灌入云霄，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注入他热爱一生、为之流血的土地。面对瞄准他的射手，他不再嘲笑，他感到心痛羞惭，这大地上的青春啊，这俊美的生命，冷酷的杀手。最后一刻，他看见子弹飞来，他闭上眼睛，张开宽阔的额头，饱满的风帆。在子弹射穿头颅的瞬间，他的翅膀合拢低垂，巨人般的身体倒下，倒在自己的血泊里。熄灭了，熄灭了，海洋上蓝色的梦，让我们的船只继续在苦涩的深渊里滑行吧，也许未来的一天，金色的闪电终会照亮黑色的夜空。
信天的大鸟，扇动着白雪的翅膀，在波德莱尔的词语里，在我永痛的心，继续翱翔。
2019年6月21日
文字：梅朵
绘画：Anselm Kiefer （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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