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野夫曾经在云南大理生活过十年,他告诉我苍山洱海边的这十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这篇以大理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受他的委托分上下集发表于此,今天的这一期是下集,谢谢读者朋友们的阅读和支持。
擦 肩 而 过
野夫
高原的早晨,还是很有一些寒意的。即便阳光已经在洱海之东绚烂,古城仍有白露为霜的凛冽。早起的潇誉收拾完自己,裹着披肩下楼,赫然看见朱哥已经在院落中忙碌。昨晚的沉醉似乎完全不曾发生,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看他那一副勤劳的客栈帮佣的形象,她觉得这人也太神了,好像他过去生活的一切,都被他脱胎换骨了似的。
你昨晚不会是装醉吧?怎么今天这么清醒啊。潇誉走近正在灶台边拍蒜的他问道。
呵呵,我么,嗨,我就像一巨型醒酒器一样活着。朱哥接着大大咧咧吩咐:劳驾,帮我把葱洗好给我。
潇誉一边听话地洗葱,一边好奇地问:今天早餐吃啥啊?我发现你还挺会照顾自己的嘛。
𤆵肉米线。听说过吗,大理名吃。也没人伺候,咱自个得把自个当爷啊。朱哥快刀剁出葱花,调理着味碟。回头一看,问道:就你啊?你那位妖女呢?
不管她,且爱赖床了。𤆵肉的𤆵,啥意思啊,怎么写这字啊?
朱哥洗好手,戳了一下潇誉露出的粉嫩胳膊调侃说:就像你这,就叫𤆵肉。火旁一个巴,方言形容烂熟的肉。
讨厌,我看你才像一堆𤆵肉。你瞧你这肚子,整天喝酒喝的……潇誉佯怒道。
朱哥捞出煮好的米线,夹起几条𤆵肉到碗里,两人对坐开吃。潇誉啧啧称赞味道的鲜美,夸他是一个骨子里还很爱生活的人,不像看上去那么颓。
朱哥忍不住顺杆爬地说:其实吧,最不爱生活的正是你这一类。你在上海吧,年入百万吧,住的高档公寓吧,开着豪车吧。每天你能睡到自然醒吗?能不去会见客户宴请官商吗?随时推窗能看见如此奇幻的大山大水吗?你生命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光在拥挤的道路和航线上,没有格外想见的人,也没有用心做过的菜。消费成了唯一的快乐,却无人分担你内心的孤独。这样的活一辈子,有啥意思啊。
潇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如中蛊惑,放下筷子陷入了迷思。朱哥收拾完桌子,耐心地用手摇咖啡机,打磨着焦香的咖啡豆。然后将粉末置入一个玻璃蒸馏器中,很快冲出两杯香艳的咖啡。另外拿来几个奶包和方糖,示意潇誉自个添加。他不无得意地说:姑娘,这可是大理第一咖啡——人们戏称为猫砂咖啡,真正的蓝山豆啊。
你这么会生活,为什么不找个爱人,与她一起分享你的快乐呢?潇誉胆怯地挑战说。
朱哥狡黠的小眼睛怪笑着盯着她,坏坏地调侃道:难道此刻,我不是正在这样分享吗?
潇誉呆了一下,才明白他的玩笑,霎时小脸绯红。她咬了一下嘴唇,对着窗外说:你真是个坏种,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故意打岔的。
哈哈哈,朱哥接着说:我没说错啊。爱人这个词,并非法律定义的妻子。爱,是一种心中有即可的感觉,它甚至是不需要对方认可也合理存在的情感。我这样形容当下,不行吗?
潇誉完全没想到,朱哥会在此刻突然冒出这样的表达。她既不知真假,也不知所措,更加羞涩地低头说:朱哥,不许你拿我玩笑。
当然,你可以视我在玩笑,其实,我是很认真地在给你解释我的生活。某位独身的女士说——她不会为了一根香肠,而去喂养整头猪——你懂这句话的含义吗?嘿嘿,同样,喜欢独居的男人,也不会为了一个面包圈,而去种植一亩麦田。你看,我们此刻多么好,一个宁静的边陲古城,阳光带着水汽温润在瓦顶,米线和咖啡滋养着肠胃,你的眼神如此清澈善意。我们彼此并不知道来于何处,还将去向哪里,却如此信任地坐在一起分享这片刻的光阴,这画面似乎更像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温馨。如果说,这还配不上爱这个词,那你究竟想要在人世寻找怎样的爱呢?
朱哥的这些感慨,听上去亦真亦幻的,潇誉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白什么。是真的拿自己当爱的人,还是泛泛地解释他日常的生活。但是这些话中的哲理,还是很重地击中了她的内心。她仿佛觉得她正在经历的,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爱。但是她又深知,这种爱感是一个悖论——因为她路过而获得,却可能因为留下而失去。他醉心的爱,可能只是这种即兴的激情,意外的邂逅,而不是她所渴求的那种永恒不变的相守。
你来这里多少年了啊?她约略有点想要打开他的来历了——这种潜意识里的好奇,最初也许并未意识到是一种冒险。就像那些在缅甸密支那赌石的人,无意中在那粗糙的卵石里,打开的可能却是稀世的翠玉。当然也有很多押进身家性命的人,剖开的只是惨白的粉尘。
朱哥拿走他们空空的咖啡杯,换上两杯温热的柠檬茶,苦笑道:六年了,像是滇西抗战。
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选择这里?潇誉浅啜了一口柠檬水,逼视着问道。
朱哥从木匣中抽出一根雪茄来,拿雪茄刀切开烟嘴,取出精致的喷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像是急需氧气的患者。望着窗外开始涌动的人,他有点懒心淡肠地说:北京,也许只是为了离开那里,便到了这里。这是一个随机的结果,不算是选择。人生有很多偶然和或然,是这些构成了后来看似必然的结局。嘿嘿,她终于下楼了,以后再说吧。
还没化妆的云儿站在楼梯口,看着窗前阳光下的他们,有点懵懂甚至诡异地调侃说:哎哟喂,你俩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潇誉看着她夸张的样子,忽然没来由的脸红了。仿佛真的是做贼心虚,被抓了个现行似的。朱哥又油滑上身的样子,撇嘴说:可不是吗?费了我一夜的劲儿,才把她拦这儿,要不人早就赶早班机走了。
云儿疾步过来,不明真假地左右看看他俩,恍然大悟地搓着朱哥的头发说:哼,骗我。看你这一副起死回生的样子,就知道你早已吃饱睡足了。
潇誉看着她在他身上随心所欲的亲昵劲儿,莫名其妙竟然有了一丝醋意。仿佛一次早餐之后,这夹霜的光头,已然属于她的私产。她为自己这点非分的小心思,转而更加赧颜了。
今天想去哪儿玩呢?朱哥不经意地问。
潇誉陷入在自己的怅惘里,似乎没有听见。她这次是奔阿布而来的,昨天的铩羽而归,让她对这个小城的一切风景,都失去了追索的兴趣。但如果立马就转身回去,又显得此行太过于功利。更何况云儿初来惊艳,还有着各种猎艳的浓兴。她只想委屈几天,就在雀巢里窝着,彻底地放下一切,看云听风,也不失为一种疗愈。
云儿问朱哥,你推荐我们去哪里,你能带我们去玩吗?
她极为自然地挽着朱哥的手臂撒娇摇晃着央求,简直像是鸳梦重温的情侣。潇誉看着他们这样亲昵,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嘀咕我咋就不能像她那样会来事儿啊。难怪她一路走来,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女人要真能打开自己,可能过关斩将确实如探囊取物。问题是这样的情商,她似乎天然缺乏。她一直想要的是,男人抱着她央求,还得是她爱的那个男人。
朱哥看着潇誉的方向,随心所欲地说:这要看你们对什么感兴趣。大理和丽江不一样,没什么真正的景点值得专程去看。它的美,在完全无名无相的体验中;假如心能沉静下来,一步一转都可能是惊喜。
你不会说雀巢就是最好的风景吧?云儿接着打趣道:你要是想把我们挽留在这,好酒好肉,也不是不可以。人生嘛,反正就是拿来虚度的。
潇誉的手机响了,她拿着看了看,有点犹豫要不要接。在铃声即将终结时,她还是移步到院子外接了。朱哥和云儿看见她在窗户外徘徊踟蹰,听着电话也透出一点不安和紧张。朱哥跟云儿挤眼说:爱情嘛,就是在你最不抱希望的时候,来敲门的那个。
云儿很会调情地说:这是前天我们来住店的时候,你的感觉吗?哈哈哈。
朱哥乜斜了她一眼,撇嘴说:谁是谁的陷阱,掉下去才知道,呵呵。
潇誉迟疑进来,对云儿低眉细语:他说带我们去沙溪玩,还去吗?
云儿看着有些端着的她,挤兑说:我就不去碍事了,你明明想去,还束手束脚干嘛啊?
沙溪好啊,赶紧去,强盗不走空路。朱哥挤眉弄眼调侃道。
潇誉瞪了他一眼,恨恨道:就你,什么都往邪道上扯。
云儿急眼说:还磨蹭啥啊?他的车在哪等呢?你再这么拖泥带水的,那你留下,我去。我今儿就把他拿下,夜不归宿。到时你别又跟我伤心翻脸的,我就看不得你这种揉劲儿。
潇誉掐了她一爪,央求道:人家在人民路上端国道旁等着在,求你陪我去吧。
云儿八不情愿地被她拖出门,回头对朱哥喊道:把咖啡给我煮好啊,抬脚就回。
没几步就到了阿布的车旁,云儿敲敲车窗,阿布赶紧下来,过来要开门。云儿拉住他手,一本正经地说:阿布,今天我俩只有一个人跟你去,你挑一个吧。
阿布有些手足无措,满面绯红地喃喃道:我是想,你们都没去过,专门来带你们去的。
不行,客栈的老板也喜欢我俩,必须留一个,你选吧。云儿任性地说。
阿布有点尴尬地瞅着潇誉,又看看云儿,嘀咕说:要是打扰了你们,那就改天想去了告诉我,我开车方便,当天可以来回。
潇誉实在不忍云儿这么折磨老实人,自己开门跳上副驾,对云儿说:晚上见。
阿布赶紧也上车,云儿指着他们叫道:听着,晚上不许回来打扰我。你们该干嘛干嘛。
因为云儿这句扯淡,车开出去很远,阿布和潇誉都还脸红紧张,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开场。阿布是想起昨晚的婉拒,多少有些不安,他相信潇誉确实是出自真心的。今早起来之后,生怕误伤了这个善意的朋友,决定主动来约她们出去散心。他没想到云儿却来这么一出,把他俩直接扔到了一个尴尬的话题上;他原本想要淡化的情愫,却因孤男寡女的密闭空间,反而更加面面相觑了。
潇誉内心还是想要跟阿布风雨同程的,哪怕再多一段路便是终点,她觉得也比就这样转身更加温暖。她理解阿布的拒绝,其实是心底的自卑,以及现实生活距离的考量。他并未对她本人感到讨厌,才会今早又来约她出游。如果只是这样的缘故,那至少她还有机会告诉他,她不是不能为他做出人生改变的——比如放弃一切,就来大理卖茶,只要相爱,又有何难?
再说以她的商业眼光来看,阿布的茶如此诚意,她只要借助她的人脉网络,很快就会做成连锁。卖茶和卖奢侈品,本质上并无区别,而且茶还是日常易耗品,更加便于流通。这样的好男人,即便做不成夫妻,帮他赚更多钱,也算是天意的奖赏。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可以托命的手足兄弟,总比商场上再多的酒肉朋友要好。
车过喜洲时,阿布刹了一脚。他下车去一个小姑娘的摊上,买了几个粑粑上来。潇誉说我是吃了早餐的。阿布笑了一下,说还要两个多小时,怕你饿。潇誉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低语你想把我喂胖啊。阿布迟疑了半晌,自言自语说:我每次看见路边小孩卖东西,我总是想起我小时候也曾这样。每个大人来买的时候,都给我一种惊喜。人一辈子啊,能给更多别人一些意外之喜,总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阿布的感叹,又勾动了潇誉的念想。她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接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也经常这样做。有时候自以为是给人的意外之喜,哪知道却成了别人眼中的额外负累。哎,人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不知所措的……
阿布一时不敢接话,他当然知道她心有所指。自己伸出的手指,让人咬了一口却没法还嘴,只能期期艾艾地指着窗外的一片湿地说:你看,那就是我们这里的西湖。和洱海不一样的美,改天我再带你去看看。
再美,也是你们的。带也带不走,留也留不下。潇誉嘀咕道,听着有些情绪。
阿布其实内心很清楚,他并不是不喜欢潇誉。只是一来二往的寻常喜欢,他从未往奢念方面想过。当昨晚突然面对那样的表白,他有些仓促而张皇了。半夜醒来,他反复斟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是反感她吗?是自卑吗?好像都不是。仔细想来,觉得还是不现实。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家乡,他更没想过让她抛家舍业来这里。可能骨子里他是把人分成了两个世界——都市人和乡下人。就像他卖茶就卖茶,并不喜欢别人是施舍而来的。
两个人出游,沉默地奔驰在山野,总是有些怪异。阿布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拿出一个小优盘,插在车里的音响接口上,调试出最好的效果。只听一阵伤感的吉他之后,一个女生幽幽地唱道——亲爱的,我一直在苦苦地追问
什么时候带我去你说过的桃花镇
你说那里住着许多快乐的人
神仙般的生活美得像是失了真
亲爱的,也许我不是你的女神
但我却有一颗陪你白头偕老的心
我早已厌倦繁华背后的红尘
只想陪你去寻那山水间的琴韵……
潇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那略带哀婉和颓丧的女声,仿佛就是为她在倾诉。她如被雷击一般怔怔地发呆,越想越觉得这简直是神意,他随便打开一首歌,表达的却是她此刻的心意。她忽然伏倒在吉普的前台上,稀里哗啦痛哭失声。她不断抽搐的身体,释放着她此行甚至此生全部的压抑和委屈。阿布看着她如此伤悲的样子,甚觉心痛但又不知所措。他只好关掉音响,怜惜地看看她,默默前行。
看上去十分奔放的云儿,突然独自面对看似玩世不恭的朱哥时,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平时喜欢调戏那些正经人,颇能从对方被她逗得不正经的过程中获得快感。但朱哥是那种一点正经也没有的样子,自己倒像是送肉上砧板的角儿,这让她略感不爽。她喜欢自己的单身生活,也迷恋各种征服的体验。但是如果没有征服感的即兴合欢,那她又觉得乏味。
她以为朱哥至少是钟意她的身体的,她特意留下,既是想要成全潇誉,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位古城大虾的手段。两人在雀巢中吃罢午餐,云儿难得地帮他收拾碗筷。等她忙完回座时,发现朱哥已经懒洋洋地斜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在看。她涂抹着护手霜,有点不悦地问,你看的啥好书啊?朱哥挤出几个字:《一个人的朝圣》。
朝圣?你这样子还是佛教徒吗?云儿有些不解地嘀咕。
嘿嘿,朱哥有点微讽地说:这是一本英国小说,与佛门无关的。
云儿无话找话,只想让朱哥转移注意力。她大大咧咧往他脚边挤下盘坐说:给我讲讲吧,这个人是如何朝圣的?
朱哥觉得两个人大白天这样挤在沙发上,有点过于暧昧。干脆起来正襟危坐说:他讲的是一个老男人,听说很多年前的初恋患了绝症,他决定徒步一千公里去看她,沿途反思自己的生活。对他一生都怨恨的妻子,在他远行之后,也开始觉知彼此曾经的依恋,最后开车去把他接回来。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作者想要表达什么呢?云儿单纯地问。朱哥放下书,望着窗外的人流,一时不知该如何准确回答这个问题。是啊,乔伊斯想要表达什么呢?一个暌违二十年没有音讯且濒临绝境的故人,值得徒步去告别吗?就算几个月之后赶到,也可能人已早逝,此行的意义何在呢?他转头深沉地盯着云儿说:其实,文学和真实的人生是绝不相似的。绝大多数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出生成长的唯一目的就是奔死。而多数文学都想给人生赋予意义,世上其实只有极少的人生,看上去有那么点意义。
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了?我还是喜欢你嬉皮邪脸的样子。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你啊?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样的生活,愿意让我分享一下你的人生吗?
朱哥拿起半截雪茄重新点燃,半吞半吐沉吟道:我啊,嗨,说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你还记得从前QQ聊天兴起的时候吗?我在聊天室认识了一个女孩,几年下来彼此成了神交。她算是在我的现实社交圈之外,唯一出现的幻影般的小萝莉。她那时唯一的梦想,就是来大理开个客栈。我说我可以帮她实现,我们约好时间各自分头赶来。结果我来了,租下了这个小院,一切都弄好了,她却再也没有出现;关键是再也联系不上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哈哈,你这样的老狐狸,也能被一个小妖精给骗了啊。云儿幸灾乐祸地笑道。
朱哥忽然正色说:不是你想的这样。她投资的一半款,早已汇到我的手上。而且,我确信,她不是骗我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云儿也有些困惑了,她好奇地问:你见过她吗?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钱从哪里汇给你的?是不是她和你私奔的计划被老公发现了,因此只好销声匿迹。
视频见过,钱是美国汇来的。但她不说人在哪里,说见面再告诉我名字。事情就是这么蹊跷,她最后的留言是马上出发了,三天内见。结果五年多了,再也未见。
这么说,你是放下在北京的一切,来到这里,余生都是在等这个幻影吗?云儿问。
朱哥喷出一口浓烟,人在虚无中断续说:人一辈子,等死之外,总得再等待一点什么别的事吧。万一你或谁谁就是那个人呢?有个小院在,还能落脚。
云儿有点刮目相看地疑惑眼前这男人,竟然像是传说中的情圣。她原本想要挑起的一点情色,忽然感到难以承受这个话题的沉重。她起身按了按朱哥的肩颈,温存地感佩:哥,我服你了。世上还有你这种有情痴,可惜我无法代替那个妹子来温暖你内心的寒凉了。
沙溪是茶马古道上曾经的重镇,原本因为地处偏僻,早已破败凋敝。这些年因为一些背包客的发现,又吸引来很多外地的客商,慢慢又开始复活。镇上的街肆很短,四方街的老房子也不多,很快就转完了。阿布请潇誉去他订好的一家民宿午餐,他们必须走过那个古老的拱桥。直到在桥头,潇誉才发现沙溪的美,并不在街上,而是在河边。她忽然兴致很高地要他给她拍照,她摆出各种少女姿势,想要把自己镶嵌在这片奇异美丽的田园山水中。
她给阿布说,一会儿删除不好的,把漂亮的发给我。希望我的这几张照片,还能留在你手机里,算是这世间曾经有个人,专门为了你而来过。
阿布也不知怎么接话,带着她走进村边的一个小院。院门口挂着一个简陋的木牌,上书“小野家”几个歪斜的大字。阿布熟门熟路,进去四下无人,他像是在自家一样,直接坐在院子里开始泡茶——他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自己订制的“邹记”陈普。潇誉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虽然是典型的白族民居,但总觉得其中的一些细微改造和装饰,透着匠心独具。她推门参观了几间客房,大小不一却各有特色。床品上乘,一看就不像是本地农民能有的意识。卫生间更是整洁干净,完全没有异味。洗手台上袅袅点着的檀香,更觉主人的不俗。
一个少妇从厨房出来,看见阿布,温婉地道一声布哥来了啊,那我开始上菜了喔。
阿布起身回礼应酬,少妇看了潇誉一眼,也无讶异,只是客气地说:陋室空堂,让你见笑了。今天的菌子火腿锅,但愿能聊补缺失。
潇誉看她虽然一身本地布衣蓝裙,却是南方普通话的腔调。长相并不耀眼,但眉宇间自带妩媚。她估摸着大概也是外地来的,这种乡下村居的生活,她是怎么适应和喜欢的呢?少妇很快搬上来一个锅仔,另外配了几碟本地凉拌野菜。阿布说晓雁你也来一起吃吧。少妇也不客气,莞尔一笑说:人少,我也懒得另外做了。
边吃边聊,潇誉听罢内心有些震惊。原来这女子竟然是香港中文大学的老师,离异之后带着孩子出来散心,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辞去工作,租下这个院落,一边开民宿,一边送孩子在村小读书。问她为什么,她说人与某些土地,就是有种缘分。就像那些一见钟情的男女,注定是前世未尽的孽债,要在今生来偿还的。
阿布此前也并不知道这女子的来历,虽有过往,但也只当是普通的文艺青年。如今深说开来,才发现本乡本土,还确能容下这些不显山露水的人物。潇誉对这个少妇有种天然的亲近,向她提了各种乡居生活的问题,仿佛她明天也要来这里卜居一样。尤其是少妇那句话,让她有点醍醐灌顶——无论都市和村野,对我们来说,都是异乡。我们即便回到出生之地,那里也早就不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所以在哪里以什么方式活过此生,并没有那么重要。古人说的“得心安处即是家”,这个心安,才是最需留意的。
回到古城已是深夜,他想先停车院内,再送潇誉回去。没想到房东阿奶已经关上院门休息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半夜把人叫醒。潇誉看他为难,便主动提出,你干脆去我那吧。阿布更加有些不自在,觉得这样总是不妥。潇誉噘着嘴有点生气地说:你放心吧,我和云儿去住,不会把你咋样的。
阿布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了,只好说好吧,我们走进古城吧。
两人到了雀巢,院子里却没发现朱哥和云儿的身影。潇誉直接把阿布带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自己的洗漱化妆品和睡衣,也不敢正眼看阿布,低着头说:洗漱用品和毛巾都有,你早点休息,我去找云儿了。
阿布支吾迟疑说:好的,我看看电视,转眼就天亮了。
潇誉带上门,来到云儿另外一层楼的房间,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朱哥的轻微声音。她若有所悟,举起的手又紧张地放下了。她有些不知所措,进退两难。她能想象出其中的画面,让她自己忽然脸红紧张,鼻尖上沁出一些薄汗。她又不敢就这样呆在走廊,万一朱哥出来撞见,那简直比自己被捉奸在床还尴尬。
她只好退回到自己门前,犹豫着轻叩几下。阿布开门看见她也有些惊异,她完全不敢抬头,低声嗫嚅道:真不好意思,她房里有人了……我,我,哎。
阿布立马明白了,大大方方微笑道:没关系啊,就别打扰人家了。你先去洗了睡,这一天风尘仆仆的,也够累了你。我反正就在沙发上看电视,困了也能休息。
潇誉无计可施,只能这样了。她关好卫生间开始洗漱沐浴,双手涂满泡沫游走在自己的身体上。她紧闭的眼睛似乎忽然看见了云儿正在享受的生命,浑身如被电击,泛起一阵潮汐。她想起自己如此美好的身肢,却无法打动外面那个傻子,忽有一种挫败感。汹涌的热水冲刷了她酸涩的泪,她气鼓鼓地设想,如果今晚两人依旧一夜无话,那她真的就该放下了。卸妆洗漱完,护理好皮肤,贴上面膜之后,她突然有了一种勇气。仿佛躲在一层纸后,她再也无需害羞了。她穿着睡衣推门出来,一把拎起阿布的衣服,命令道:快去洗澡了再来看。
阿布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乖乖地进去冲洗。听到水声渐息,斜靠在枕头上的潇誉对着卫生间吩咐:睡衣在门后挂着在,不要穿你那身脏衣服了,一路的灰尘。
阿布正要穿原来的行头,被她点破,只好套上内裤,满脸羞惭地穿上睡袍,扎紧腰带开门出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慌张,从衣柜里找了条毯子,继续斜躺在沙发上,不敢回看潇誉一眼。电视还开着,潇誉直接关了总控,屋里顿时陷入沉寂黑暗。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却一时不知是该聊天还是该装睡。
阿布的稳重和克制,原本是潇誉最想要的男人的品质。然而真正两人同处一室时,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无动于衷,却又令她太伤自尊而倍觉气馁——我至于这么毫无魅力吗?你究竟害怕或讨厌我什么啊?就算是不婚不嫁,彼此温存一番也不丢人现眼啊。为什么云儿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却被视同无物呢?她内心反问着自己,一时间委屈得暗夜抽泣起来。
听着潇誉的吞声,阿布岂能不懂,只是他实在不知所措。主动上床去安慰,孤男寡女顺势而为的事情是不由自主的;他没想好的问题,决计不敢信马由缰。如果完全无动于衷,又很不尽情理;毕竟人家对自己有爱,是值得尊重的。更何况,他从内心一直高看这个女孩。尤其是今天看到她在听歌时突然的恸哭,他在那一刻,心底已经涌出无限的爱意。他被她的孤独感打动了,要不是在开车,当时他是很想狠狠地拥抱她的。但终归他是摩羯座的男人,凡事太过理性。思来想去,他只能轻声说:潇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吗?
潇誉迟疑一下,鼓足勇气说:好呀好呀,但我要你过来讲。我只要你陪陪我,你放心。
阿布思忖片刻,只好移上床,斜靠在枕头上。两人中间保持着一点距离,潇誉原本背对着他的,缓缓翻身过来,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贴在泪脸上。喃喃低语道:我大概知道你要讲什么,我不想听了。就这样已经很好,我累了,你也睡吧。
潇誉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上午醒来时,室内空空,阿布仿佛不曾来过一样。她瞪眼反复冥想,才确定昨夜他们曾经同床,但却什么也没发生。她收拾停当下楼,看见云儿正在帮朱哥准备午餐。两个人夫唱妇随的样子,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失望。不是对云儿,是对朱哥,这男人和阿布相比,也太他妈好睡了吧。
朱哥摆上碗筷,看了她一眼,好像没事一样,依旧调侃道:昨晚为你留着门,今早起来看,院门依旧没关。看来沙溪不虚此行啊,你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潇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哼嘀咕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朱哥继续去做菜,云儿端来两杯咖啡,和她对坐低声感叹说:哎,大理这破地方,埋伏着的净是一些中年情感破产男。你别误会这位爷,他还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哟,我才一天没见到你俩,就已经交心到这样了啊。云儿,我是真服了你。潇誉有些酸酸地挤兑道:我对他没想象,那你说说你又是怎么体验和想象的。
云儿听她这种古怪的语气,隐隐觉得有点什么误会。解释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那个了?我告诉你,这才是个顽石,比阿布还难啃。
我去,你们这个那个关我何事,我们之间,不至于要藏着掖着的吧。我昨天半夜要去敲你门,听见他在,赶紧撤回了。嘿嘿,我祝福你们,你可别防着我啊。
我猜你就是蒙圈了。那是我和他在微信语音,他可是在等他的幻影情人。哎,这事太玄幻了,你听我讲讲,帮我分析分析是怎么一回事……
云儿从头到尾把朱哥来大理的故事绘声绘色又讲了一遍,潇誉看着她一脸真诚,完全拎不清孰真孰假了。正好朱哥喊端菜,她赶紧过去帮忙,疑惑地打量着朱哥,似乎又发现他可能真如云儿所述——是一个完全真诚的情圣。
三个人简单午餐,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点凝重的气氛。饭后云儿收拾桌面,朱哥点起雪茄,潇誉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问:告诉我实话,你那个小女友,当初和你约定到大理的时间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朱哥仰头想了想,说:2014年3月10号左右吧。你要干嘛?
潇誉忽然神色紧张,掏出手机查询了一番,脸色几近惨白。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她的照片吗?随便什么样的,都行。我可能知道答案了……
朱哥怀疑地看着她,嘀咕道:有过一张截屏,唯一的,不很清晰。你可别吓着我啊。
潇誉非常认真地说:你马上发给我,我相信我的直觉和推理,我能很快确认。
两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加微信,发照片。潇誉也不理他,拿着手机接着一番操作,然后自言自语说:现在是美东时间快半夜了,但愿还没休息。
潇誉将手机提示音放到最大,把手机放在桌上,双手抱在胸前忐忑地默默祈祷。朱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也被她弄得有些神不守舍了。云儿打理好厨房,过来乖乖地坐下,转头看看他俩神秘的样子,也有点不敢戏言了。一刻钟之后,手机微信提示音嘟嘟一声。朱哥想动又不敢动,潇誉犹豫半晌,颤抖着拿起打开,看完之后忽然脸色苍白。什么也不说,抱着手机就上楼,回屋关门扑倒在床上。
朱哥若有所悟,但又不确定到底她知道了什么,茫然地吞吐着烟雾。云儿心疼地看着他,决定上楼去找潇誉。她拿着柜台上的钥匙卡,直接刷开潇誉的房门。把潇誉从床上翻转过来,看见她满面泪痕。云儿问道:你发现了什么,你必须告诉我,也必须告诉他,否则太残忍。
潇誉摇头轻诉道:才知道,世间的真实,远比虚构还要残酷。让我平静一下,你先去安慰他,我马上下来告诉他,希望他还能面对。
潇誉再下楼时,已经显得非常平静了。她少有的温柔主动坐到朱哥身边,朱哥有点怯生生地看着她,苦笑道:大妹子,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你就直说吧。
潇誉尽量轻松大方地搂了一下朱哥的肩膀,强撑笑脸说:朱哥,你爱上的是一个好姑娘。我为你感到高兴,你没有白爱。她也是配得上你的等待的,哪怕今生今世你再也等不到。
朱哥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转头看着窗外。云儿双手撑着双颊,像一个听课的乖乖女,急切地希望听到潇誉的下文。潇誉努力克制着说——我有一个老师,是一个很好很正直的退休老头。那一年从美国看望孩子回国,为了省钱,搭乘的是一个需要转机的飞机。他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美女同座,一路上相谈甚欢。几乎都是要转机去中国的客人,他们在中转站被分成了两个航班。美女是马上就能出发的东航飞机,我的老师被分到了半夜才出发的那个航班。美女担心我老师还要在机场熬过很久,怕他身体出事;主动提出交换航班,并把我老师送上飞机,她独自留下等待半夜的航程。哪知道那个航班升空后再也没有出现,我的老师为此一生内疚,一直默默地感念着这个陌生的姑娘,拿她年轻的生命来换了他衰朽的残生……
云儿惊呼:你说的是马航,2014年3月8号,在吉隆坡转机,啊,太不可思议了吧。
潇誉点头说是,马航370航班。半夜1.20失联,神秘地失踪至今,329人从此杳无声息,乘客包括154名中国人。我老师甚至都不知道女孩的姓名,但是却记住了她的长相。他当年就一直给我们念叨这事,余生都为此愧悔不安。
朱哥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冷峻一言不发。连续大口地抽着雪茄,忽然面露青紫,头颅一歪就晕厥在沙发上。潇誉赶紧抱起他的额头,一边喊云儿拿糖水,一边狠狠地掐着朱哥的人中。云儿手忙脚乱拿来糖水,用汤勺一口一口灌进朱哥嘴里。半晌朱哥缓缓恢复元气,如同转世一般,陌生地打量着她俩,以及这个足够惨苦的人间。
那你老师……一定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吧?朱雀第一次很认真地问。
潇誉迟疑说:他应该是知道的,所有失踪者都有一份名单。你记得她的名字是什么?
朱哥苦笑了一下,叹气说:真不巧,我也叫她云儿;她的QQ名字是——虚构的云。
2020,隔年就像隔世。因为新冠病毒,这一年仿佛隔绝在时间之外,潇誉云儿她们一直未曾再在古城出现。没有客源了,雀巢院门深锁,朱哥不知云游何方,有人说是去了清迈。
大理的冬天除开风大,温暖竟如三春。一晃就又是腊月二十九了,阿布带着儿子回山里陪阿奶过年。看着满车卸下的年货,阿奶还是面有不悦。孩子问阿奶怎么了,阿奶拉着阿布的手,无限感伤地说:我这是强撑着再陪你们过这个年的了,你前几天还说要带一个媳妇回来的,现在又是你两父子回来。看来我是等不到见孙媳妇的那一天了……
阿布内心忽然被阿奶的话击疼,看着阿奶突然衰朽的生命,怔怔地想了一下,大声告诉阿奶说:阿奶,我有爱人了,她过年忙,暂时回不来。
阿奶泪水都下来了,苦笑着摇手道:你别骗我了,你这已经说过几十回了,我知道,我看不到了,也许我该走了,我走了,你也就该有了。
阿布急忙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下,果决地拨通一个号码。他拉着阿奶听手机铃声,漫长地拨响,终于通了。对面传来潇誉亲切的声音,阿布急忙说:潇誉,我给阿奶说我有女朋友了,她老还是不信,来,你亲自告诉阿奶吧,我求你了。
他打开免提,把手机贴近阿奶的耳朵,只听潇誉快乐地喊道:奶奶,我是潇誉,上次去看过您的。我和阿布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这几天忙着公司的年终活动,两天后我就来看您。您放心啊,我初二就来给您拜年。
阿奶一听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边拿起衣角抹泪,一边大声喊道:好,好,阿奶等你。
阿布扶阿奶进屋,接过手机到一边,也发自肺腑地低声说:潇誉,我现在弄清楚了,我发现我是真正爱你的。我必须在这个年尾告诉你,我和大理都在等你,你来不来,我都会始终等你。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四顾无人,原来心里一直戳着一个你……你真的要来吗?
真的,当然真的,我不会像你,再骗阿奶的。潇誉在那头肯定地说,带着哭腔。
三天后,阿布专程开车去大理机场,满心欢喜地接到了穿戴都像新娘的潇誉。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仿佛小别重逢的新婚眷侣。
阿奶备好了一桌的美食,祖孙四代开始放鞭开宴,那爆竹和焰火在山谷中渲染出漫天鲜花,一如提前绽放的一个春天。
阿奶早早就让重孙布雨洗好,要孩子去给她暖脚。
阿布的房屋也已换上了崭新的喜气卧具,潇誉慢条斯理地洗浴完毕,包裹着睡衣上床。阿布收拾好自己,依旧还是十分羞怯地挤进被窝。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也身心都春潮汹涌,但依旧不好意思从何启齿。他将自己的右手穿插进潇誉的颈项,将她掰过来面朝自己。潇誉也不抵抗,回头伏在他的胸口抽泣得满身颤抖起来。
阿布在黑暗中轻声说:亲爱的,过去都是我不好,今后让我来好好爱你,弥补一切。
潇誉哭得更加伤心了,只听她在怀里含糊咕哝道:阿布,一切都晚了。
阿布陡然惊起,诧异地问:潇誉,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潇誉一边摇头一边痛哭失声地断续说:我以为你真的不想要我,那个早上你不辞而别之后,我就彻底死心了。我回到上海之后,就嫁给我们德国总部的一个白人了。
阿布如被雷击,喃喃自语: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再来?
潇誉哭诉:你不能再让阿奶失望了,我必须给阿奶一个新年之喜。原谅我,我再也不能给你了。是我不好,我还没有学会,那种真正的爱的等待……
阿布斜靠在床头,泪如雨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过,他痛彻心扉地意识到,也许一生的好运,都在这一年擦肩而过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哄孩子入睡一般呢喃:没事,潇誉,我们还是一生一世的亲人。也许一切都过去了,但爱却永远留驻在此刻,留驻在心间了。你累了,休息吧,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旅途劳顿的潇誉慢慢入睡了。阿布轻手轻脚地起来,在院子里独自泡一壶老茶,看着满天的寒星,小酌几口,渐渐依旧喝出了暖意和回甘。
2021年2月16日改定于清迈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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