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好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梅朵
武汉大学的优秀校友雷军先生，近日捐赠了母校十三亿人民币。十三亿，能改善多少校园环境啊。我由衷地为母校高兴。
我眼前立即出现八十年代的珞珈山校园，那个拥挤昏暗的洗澡堂，窄小的邮局，只有冷水的洗漱室，每天中午排长队的开水房，食堂一丝不挂的糖醋排骨，周末食堂滑腻的地面就成了猪油舞厅，六人一间的上下铺宿舍，冬天没有暖气，睡觉全身缩成一团，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夏天没有电扇，挥汗如雨，热得半夜起来冲凉 ……
要是那时的珞珈山有校友们如此慷慨的捐赠，我们的宿舍也许不会这么拥挤，会像留学生的一样，有独立的卫生间，有暖气。湖滨年轻教师的单身宿舍，也许就会多有一间厨房，而不是老师们下课后蹲在黑漆漆的走廊，吹着煤炉煮饭，眼睛被烟子唒得满是眼泪，也许也会多一个卫生间，不用一层楼十几个人共用一个厕所，众人一起蹲厕，彼此尴尬地对望……
我2015年回过一次母校，桂园每一栋宿舍的一楼都有了一个巨大的电风扇，食堂的饭菜更营养了，洗浴室有了热水。可以想像，今天的武大，办学的条件越来越好。做世界最好大学的标语这几天挂在了校园，成为武大人的追求。
那么，世界最好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呢？除了我以上列举的那些硬件需要改善，师生们需要有尊严的授课学习环境以外，什么是成为最好大学的关键呢？ 我以为，陈寅恪先生早在一百年前提出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便是它最好的样子。
陈寅恪先生后来在中山大学失明后，口授过的一封信函更清楚地说明了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我认为研究学术最重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 ......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且须以生死力争。在宣统三年时我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 ”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李慎之先生曾经撰文写道：“陈寅恪在1929年所作王国维纪念碑铭中首先提出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 思想”，今天已成为中国知识分子共同追求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而且一定会成为现代化以后的全中国人民的人生理想。陈寅恪先生晚年正是要以自己的孤怀遗恨，不屈不挠地为国人立一典型，使天下后世知所矜式，其意义、其价值是无论如何估计也不会过高的。 ” 我也认为，陈先生以一生的坚持和晚年的孤苦诠释了大学存在之意义，以一己的孤力乃至死亡坚守了大学的尊严。
乐山时期的数学系师生们
在武汉大学130年的校史上，最令人难忘，最具盛名的时代，竟是两个物质条件并不发达的时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抗战初期，为躲避战火留下文明火种，这所大学竟不得不流浪到西部深山里的乐山办学。身穿长衫的先生们在绿荫掩映的千年文庙，为学子们讲述诗歌与数学、门捷列夫与莎士比亚；在民房和田野，学生向先生们请教原子核物理，炮弹随时会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开花。一千多个学生，一百多个社团，文庙薪火相传。在炮弹的轰炸声中，棂星门两侧的壁报依然百家争鸣。在如此简陋危险的条件下，师生依然共同不懈的追求知识，共同创造自由热烈的学术环境，这所战火中的大学竟引来了世界上最著名学者们的向往，比如李约瑟先生就冒危险前来访问。
在那个时代，武汉大学已经是和牛津大学同等级的名校。1948年，牛津大学致函给中国教育部，确认武汉大学的文理科学士毕业生成绩平均在八十分以上者授予牛津高级生资格，享有牛津研究生地位。显然，它已经跻身世界最好的大学之列。
第二个时期，便是八十年代刘道玉校长领导下的武大，我有幸考进。刘校长率先改革，试行大学的学分制、主辅修制、双学位制、自由转学制、导师制等，建立作家班、少年班、摄影班。我们可以自由选修别系的专业，晚上聆听音乐和美术欣赏的公开课，以及关于美学、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各种讲座。邓晓芒、赵林、易中天这些老师的演讲充满思辨与激情，阶梯教室常常坐得水泄不通；年轻老师不拘一格，用新颖自由的思维和语言颠覆学生，让我们学会用全新的视角看待历史。
仔细考察过武大的作家祖慰当时这样写到：“刘道玉认为大学生既应该学到多功能的创造力，还要使自己获得理性美。学，再不是孟子说的苦其心志，而是审美享受。尊重学生的兴趣，兴趣给学生带来美趣，让学习活动成了史无前例的审美活动。”这样一个对人生至关重要的启蒙，我在最美的年华得到了。
八十年代的武大虽然校园设施简陋，但是它自由开放的校风，使它成为当时高校中的一朵奇花，也让我们这些学子在几十年后依然心系母校。雷军的奉献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在我们的心目中，那时的校园，仿佛再次具备了最好大学的雏形。
今天，母校130岁生日之际，武大人依然是足以骄傲的，因为它有漂亮的建筑，精美的花园，优越的师资，成功的校友，充沛的资金。如果这所名校坚持自由宽容的学风，坚持它的独立创新，毫无疑问，它将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如果失去了这样的精神，再多的钱，也只能改变它的外表，成为最好大学就只能是一场梦幻。
最后，我想说，八十年代的武大，有许多寒门子弟，我的许多同学皆来自贫困的农村。那时，他们和城市学生一起，共同站在珞珈山这条起跑线上，从此走出山村，改变了命运。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高昂的学费。而今天，似乎来自偏远的贫寒学生少了，要进入这么一所名贵的学府，似乎变得有些难了，不是只要成绩好就能决定的。那么，我是否可以建议我们亲爱的校友雷军，把这十三亿的一部分拿出来，作为这群被时代挤出竞争轨道的孩子们的机会呢？资助他们，让更多的优秀的平民子弟走进我们美好的校园，让武大不仅仅成为世界最好的大学，也成为一所仁慈善良的大学。
恭祝母校生日快乐！
2023，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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