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美说
香油果子
作者：崔启昌
“中国是一个极重视吃的国度。中国人的一切智慧、一切灵气、一切能耐都毫不吝啬地奉献给了吃的事业。于是，‘啖’之艺，‘啖’之趣，便被历史上活得潇洒一点的文人士大夫所乐道。先代哲人教导我们‘民以食为天’成了中国人‘好吃’的理论依据。”这是《中国烹饪》杂志编辑部主任王燕女士为符中士先生新著《吃的自由》出版而作的序中的一段文字，读起来颇有同感。
我在社会活动方面既无能力也少有兴趣，如今过了不惑之年，把捏着指头算算，极少有入大席、吃大餐、撮人家油水的经历。而对于吃，我始终都是津津乐道的，比如说小吃，比如说早些年在我久居的故园山乡和现今客居的小城普遍流行着的香油果子，便是我十分钟爱的吃食之一。香油果子虽是泱泱食品园中的凡品，但它以其香脆爽口、营养充足、果腹充肌、价廉易得等若干好处让我无法割舍。
香油果子是油条的俗称。早年在乡下，乡里人没有把香油果子唤作油条的。许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就像人们把爹娘叫成爸妈，把桃酥喊成点心一样。随了大流，这，你想挡也挡不住。可是我仍然坚持着香油果子的叫法，比方说我去永和豆浆的店铺里，去街头集摊的锅灶旁都是说“来斤香油果子”，业主们有的抬头看看我，有的抿嘴笑笑，似有不解，或认为我是在幽一默，都是收了钱，然后顺当的递给我等值的香油果子。
年小的时候，家里生活拮据，吃顿香油果子真像是盼着过年似的。村里有位崔氏家族里的长辈出完工干完活喜欢偷着做点小买卖，他一有闲暇便骑着载有镀锌铁盒子的脚踏车去公社粮所批发香油果子，回到村里，沿着街巷 “香油果子” “香油果子”喊得山响。我家住在庄南头，东屋山外的路地势高，每每他都站在那个高处亮开嗓子喊个不停。由于家里钱不宽裕，我知道不能老难为爹娘抽拉着毛票换香油果子解馋，虽然香油果子的金黄和沁人肺腑的清香随着那喊声越来越厉害地诱惑着我，但最终我没落下馋涎，我也没有记恨本家族里的这位长辈。因为我知道他家里的几个小于我的孩子那些年从未尝过香油果子的滋味。
上初中后，家里日子过得跟村里其它老少爷们儿一样有了不小的起色，父亲落实政策回到公社上班，家里人吃香油果子就不成问题了。我记得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香油果子在我老家一带的用场逐渐大了起来。这之前，它多说也只是果腹充饥的稀罕物而已，但随后却不同了。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憨厚的庄户人都要精选一捆色泽光亮、粗细匀称的香油果子，用干净纸包了或用纤细的稻草捆了作为礼物带着；家里来了亲朋好友，炒菜上酒断然少不了一款香油果子炒鸡蛋的；街坊邻居有了红白事，娘生日孩满月当兵娶媳妇嫁闺女，这香油果子都要登堂入室，要么充当祭物，要么算作回馈的礼品，再要么就摇身烹为酒肴，供做大家推杯换盏时的下酒之物。
父亲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村里村外有人求着办事，一百个答应。为了应对苦日子，年少时，他曾习练了炸香油果子的手艺。落实政策后，他回到公社里上班，年节回乡，街坊邀他帮着做香油果子，父亲点头应允，忙得不亦乐乎。多年过去后，父亲携着老小早已迁居城里，而当年他帮人做香油果子时面料筋道、色泽鲜亮、味正匀称、火候适中的手艺美名至今还在故园山乡传颂着。
香油果子这种吃食不能小瞧了它，它的历史其实很悠久。南北朝时期的科学家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中就有油炸食品的制作方法。《清稗类钞》一书中记载：“油炸桧，长可一人，捶面使薄，以两条绞之为一，如绳以油炸之，其初则肖人形，上二手，下二足……宋人恶秦桧之误国，故象形似诛之也。”南宋时期，秦桧以莫须有罪名害死了岳飞，国人憎恨秦桧误国，所以用面制成人形下锅炸之，以解心头之恨，并称之为“油炸桧”。香油果子由此演变而来，南北皆有。据称，在北京、上海、以及天堂苏杭等地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香油果子曾有名曰：“油炸桧”或“油炸魂”一说，其中所包含的寓意也是一样的。
上海是最早城市化的地方，许多人早就养成了不在家吃早饭的习惯了，大饼、糍饭、豆浆和香油果子就成了上海人早饭必须的“四大金刚”，而其中的香油果子很是吃香。其实在南方香油果子当红不光仅有上海，武汉这个大城市里香油果子就盛行的不得了。我在孝感当兵那会，偶然间看了湖北电视台播的一个专题片，名字叫“武汉人过早”。片中忙忙碌碌的武汉人早晨似乎也没有窝在家里吃早饭的习惯，熙攘中，男女老幼几乎人人手里攥着一把香油果子，全然没有因吃相不雅而顾左右的担心和羞涩，咬一口香油果子，就一口咸菜，步履匆匆中，一根、两根，抑或一把香油果子便下了肚。片子中相继播了武昌多个小吃街的远近景及特写镜头，过早的武汉人对香油果子的确是情有独钟，这当然逗起了我的馋意。几个星期后，趁拉练途径武汉的机会，约了战友请了事假，去武汉六渡桥的一处早市过了回“早”，体验了一把电视片中的镜头画面。
一种食品大家族中的区区凡品，缘何延续成百上千年而经久不衰，我猜想大概是因为材料真实，做工简单，营养卫生等一些原因吧！我迁进城里已有多年，收入比在乡下住时多了不少，平日里很少再吃香油果子了。前些日子，战友聚会，有人提起当兵请假去武汉过早一事，忽然来了奇想：买香油果子吃。战友都同意，于是呼啦啦上街，穿过汽车往来不止的路径，走过人声嘈杂的街面，花了大价钱买来一堆香油果子。许是久未咀嚼的缘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香油果子那金灿灿的色泽中曾浸润着的沁人清香没了踪影，反复品尝，却似有嚼蜡之感。
近期读报，得知当下不少地方制作包括香油果子在内的油炸食品时，其用油反复高温使用，而反复使用的这些油脂能产出一种叫丙烯酰胺的致癌物质，还说有人往做香油果子的面粉中添加增白剂之类，甚至用泔水油、用地沟油之类……
读报得到这样的信息觉得很是别扭，之于香油果子为什么遭到这样的折腾我一时找不准答案，无奈之际，我只能由衷地发一声慨叹：我记忆里早年那口味纯纯正正的香油果子哟！如今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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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崔启昌，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协会员、青岛市作协会员。致力散文创作，在《经济日报》、《中国海洋报》、《中国建材报》、《农村大众》、《联合日报》、《青岛日报》、《青岛早报》、《青岛晚报》、《青岛财经日报》、《湖州日报》、《济宁日报》、《当代散文》、《四川烹饪》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80余万字。近年，注重美食散文写作，倾情用舌尖触摸故乡，触摸乡愁，作品散见各级各类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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