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艺术自信

文化 2024-12-16 22:00 陕西

我们一起学习了中国美术史，欣赏了几千年中国辉煌灿烂的美术作品，能不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说明这些作品之间的关系呢？这些作品看似不相关，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赵佶的《芙蓉锦鸡图》，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这些作品，不同时代，不同作者。有的贵为天子，有的穷困潦倒，有的兢兢业业，有的游戏笔墨。差别如此巨大，谁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呢？丹纳在《艺术哲学》一书中写道：“在人类创造的事业中，艺术品好像是偶然的产物；我们很容易认为艺术品的产生是由于兴之所至，既无规则，亦无理由，全是碰巧的，不可预想的，随意的。的确，艺术家创作的时候只凭他个人的幻想，群众赞许的时候也只凭一时的兴趣。艺术家的创造和群众的同情都是自发的，自由的，表面上和一阵风一样变化莫测。”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研究，就会发现，在这些看似散乱的艺术作品之中，蕴含着一种稳定的、必然的联系，构成了美术发展的基本规律，那就是“初创—繁荣—衰败”。法国人丹纳在《艺术哲学》一书中说明，艺术的发展如同植物的生长，遵循着这条普遍的规律。他说，植物破土而出，开始萌芽，就像艺术的初创。而后，植物生长，终于开出美丽的花朵，就像艺术的发展，终于达到盛期，就像花朵一样芬芳迷人。“但这个繁花满树的景象只是暂时的，因为促成这个盛况的树液就在生产过程中枯竭。”所以“在此以前，艺术只有萌芽；在此以后，艺术凋谢了”。

用艺术发展的基本规律去观察中国美术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中国美术发展，就像滔滔的黄河、滚滚的长江那样，一个波浪接着一个波浪，每一个波浪，从低谷到高峰，又从高峰到低谷。大体上说有三个波浪：第一个是人物画，第二个是山水画，第三个是花鸟画。每一个波浪都经历了“初创—繁荣—衰败”的过程，中国美术的第一个高峰是人物画，主要原因有二。

首先是道德原因。中国古代绘画理论强调“劝善戒恶”的道德教育功能，所以要突出人物画。画一个好人，使人敬仰，那是人们的榜样；画一个坏人，使人切齿，那是人们的反面教材。图画的目的，就是给人们提供一面借鉴的镜子。这个道理，古人说的很透彻。曹植说：“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报君莫不悲婉，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节死难莫不抗首，见放臣斥子莫不叹息，见淫夫护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

其次是宗教原因，佛教的传入和道教的发展，为美术的发展注入了强大的动力。为了创造佛道膜拜的对象，宣传佛道教义，佛道人物画迅速的发展起来。人物画的初创经过了漫长的历史，我们不知道最早的人物画起源于何时，但是在《孔子家语》中确实有了这样的记载：“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yǐ），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

《孔子家语》中所说的人物画作品，已经湮没。估计是画工，随便画几个人的形象，分别写上尧舜桀纣的名字。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是魏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这幅作品表现了人物画初创阶段的弱点：一是绘画对文字的依赖，绘画难以表现复杂的内容，需要用文字将箴文写出；二是人物不成比例。不是按照人们看到的人物样子去表现，而是按照人物应当的样子去表现：男人比女人大，主人比仆人大，君主比一般人大；三是没有背景的描绘，难以表现复杂的思想情感；四是写实技法欠佳。

提起“初创”，虽然包含着“幼稚”“粗糙”等意思，但是“初创”期的艺术生机勃勃，在发展的过程中，不完善的地方逐步完善了，有缺陷的地方逐渐克服了，迎来了艺术发展的繁荣期。人物画在唐宋之间达到了发展的高峰。有阎立本的劝诫人物画、吴道子的道释人物画、张萱和周昉的绮罗人物画、顾闳中的宫廷人物画、张择端的风俗人物画、李唐的规谏人物画、梁楷的赏玩人物画，所有这些，都可谓名垂千古的佳作。

艺术的繁荣期，表现了艺术作品的完善，就像盛开的花朵那样芬芳和美丽。“乱花渐欲迷人眼”，人们沉醉了，艺术家就如此这般的创作下去，欣赏者就如此这般的欣赏下去，不是很好吗？天地间有一条辩证法的铁的规律，那就是当事物的发展达到高度完善之后，就必然走向衰落，永恒不变的事物是没有的。花盛开了，就该谢了；月圆了，就该缺了。所以，当艺术攀上了发展的高峰之后，就开始衰落了。艺术衰落的根本原因，不是由于它的不完善，恰恰相反，是由于它的高度完善。这就是艺术发展的辩证法。

人物画的衰败在元代。由于异族统治，文人画家不愿意表现社会和人生。元代士人陈元甫说：“方今画者，不欲画人事，非画者不识人事，是乃疏于人事之故也。”人物画就这样衰落了。当高度完善的人物画衰败之后，画坛是不是就一片萧瑟呢？不是的。我们欣赏绘画作品，就像到花园中去赏花一样。当迎春花最烂漫、最迷人之时，它转瞬就衰败了。我们不必懊丧，夏天的荷花又开放了，当荷花怒放，达到最烂漫、最迷人之时，它转瞬又衰败了。这时，秋天的菊花又开放了。当菊花盛开之时，它转瞬也要衰败，冬天梅花就要开放了。这时花朵的辩证法，也是美术发展的辩证法。当人物画衰败之后，山水画逐渐走向繁荣，并走向发展的高峰。

为什么在人物画之后，山水画逐渐地达到了繁荣并走向发展的高峰呢？首先，中国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影响了山水画的繁荣。中国哲学家认为，天有春夏秋冬，人有喜怒哀乐，二者是合一的。画论上说，春山如笑，下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之。换句话说，画春夏秋冬的山，就能够表现喜怒哀乐的情。其次，中国的儒佛道的思想影响了山水画的繁荣。中国的儒、佛、道都亲近山水自然。因为在他们看来山水是人们道德的体现。儒家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道家老子、庄子主张“自然”“清静”“无为”“虚谈”，“致虚极，守静笃”。佛教主张，隐居山林，面壁苦修，脱去凡胎，立地成佛。

再次，隐士促进了山水的繁荣。儒家认为，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五代、元代这样的乱世，在文人看来，天下无道。因此，隐居山水，卧青山，望白云，净化灵魂，淡纷争之心，启仁爱之性，山水成为高尚道德的体现。郭熙、郭思在《林泉高致》中写道：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不旨安在？丘园养素，所以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

以上这些原因，促成了山水画的发展。山水画从哪里来的？是从人物画中幻化出来的。在人物画初创阶段，只有孤立的人物，没有背景。后来为了表现人物的情感，叙述了人物的故事，于是，人物就有了背景，山水就是为了表现人物的，绘画以人物为主，就叫作人物画。后来，人物与山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绘画以山水为主，画中的人物为了表现山水的，就叫作山水画。在山水画发展之初，人物画与山水画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山水画中有人物，人物画中有山水。初创阶段的山水画，包含四大缺陷，敦煌莫高窟249窟西魏的壁画《狩猎图》，显示的清清楚楚。关于这方面的道理，已经说过，这里就不重复了。

山水画的繁荣，首先表现在山水画技法的多样性：有青绿山水和水墨山水之分，青绿山水自唐代李思训、李昭道逐渐走向繁荣，至宋代王希孟达到发展的高峰。水墨山水自五代开始走向繁荣，经过荆浩、关仝、董源、范宽、李成、赵孟頫、黄公望等一系列大家，是元代倪赞达到了发展的高峰。明代，朱元璋不允许文人做隐士，并立下规矩：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而文人也不在以隐逸为尚，而以孤傲为荣。这样，山水画逐渐走向衰败，花鸟画逐渐走向繁荣。人们说：“肖像金，鲜花银；变乞丐，画山水。”

在距今四五千年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时期，彩陶上就有了花鸟画的最初萌芽。例如鸟、鱼、蛙、鹿、虫的形象。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在河南临汝阎村出土的彩陶缸上的“鹳鱼石斧图”，花鸟画就此萌芽了。

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第一次把花鸟画列为一个独立的画科。五代时，花鸟画逐渐走向繁荣，标志是“徐黄异体”的产生，也就是人们说的“黄家富贵，徐熙野逸”。花鸟画分为工笔花鸟画与写意花鸟画，前者在宋代赵佶笔下达到了发展的高潮。写意花鸟画从宋代苏轼开始了自己的征程，到明清时代（八大山人、扬州八怪）达到了繁荣。究其原因，就在于绘画中的花鸟画都与道德有联系，特别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梅隆冬开放，傲雪凌霜，不畏严寒，一身傲骨，象征威武不屈的君子。兰独处幽谷，喜居崖壁，孤芳自赏，香雅怡情，象征操守清雅的君子。竹虚心有节，四季常青，中通外直，象征谦谦正直的君子。菊凌霜飘逸，高风亮节，不趋炎附势，象征隐逸世外的君子。

当人物画、山水画和花鸟画三个高潮过去之后，中国传统绘画向何处去，产生了巨大的争议。人们纷纷说，只有学习西方绘画才是出路。事实证明，以徐悲鸿为首的学习西方绘画、改善中国传统绘画的一派，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以齐白石为首的坚守传统绘画的一派，同样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这说明中国传统绘画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若问，中国美术顽强的生命力究竟从哪里来的？中国一位著名美术家说：“中国美术在与外族、外国的交接上，最能吸收，同时又最能抵抗。”“最能吸收”，说明它的包容性；“最能抵抗”，说明它的独立性。只有“最能吸收”与“最能抵抗”相结合的美术，也就是包容性与独立性相结合的美术，才能够爆发出强大的、顽强的生命力。

应当公正的指出，齐白石的作品证实了中国美术的生命力。近百年来，除齐白石外，还产生了一大批杰出的传统艺术的守护者，例如：黄宾虹、潘天寿、吴昌硕、李可染、刘海粟、傅抱石、蒋兆和，等等。正如著名艺术评论家邵大箴教授所说：“在20世纪，国画艺术取得了重大成就，这是不应该被否定的事实。”遗憾的是，齐白石之后的国画，从整体上说，只有高原，没有高峰；只有画家，没有大师。但是，我们相信，这只是中国绘画发展历程中的一段曲折。中国美术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创造了辉煌的过去，同样，中国美术必将创造辉煌的明天。正如著名思想家梁漱明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所说：“世界文化的未来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也说：“人类未来和平统一的地理和文化主轴是以中华文明为代表的东亚文化。”常书鸿先生在法国留学时，法国老师告诉他：“世界艺术的真正中心在你们中国，中国的敦煌是世界艺术的最大宝库。”

事实已经证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特别是近几十年来我国经济的快速腾飞，民族自信心重燃起来。20世纪90年代，立足于西方社会并为他们出谋划策的美国政治家亨廷顿已经认识到：当东亚人在经济上获得成功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强调自己文化的独特性。

朋友，当您读到这里，是不是既为国画的昨天而自豪，也为国画的明天充满信心？如果是这样，这就叫做艺术自信。

凌晨博物馆

凌晨博物馆（LC-museum）不定期更新番外篇世界的角落和诗歌的风雅，正篇第一季：中华文明史，第二季：中华地理志，第三季：中华思想考的内容可在菜单栏查阅，感谢您的关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