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午的行程。皮宁把俩人送回单位，自己开车回了家。下午不到五点，准时来到乔诗欢楼下汇合，俩人拎起装备又开始寻找商机。
仔细拿捏着乔诗欢的表情，还是不那么高兴。果然，她主动说了，上午因为着急出门，给“卡部”的报表出了点岔子。按他们的要求，每日要把自己部门的日报、周报、个人业绩分别发送给“卡部”的张三、李四、王五三个人的邮箱，这本来就极其繁琐，为什么不是发往一个固定的邮箱。乔诗欢今天只发了张三和李四，忽略了王五。“卡部”居然就不悦了，既然你没报，那么昨日你们的业绩就被视作是零。这么一来，这边“信管部”的经理杨淑柳不干了，凭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奔波一天，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捡拾回来这么点收成，你说归零就归零了？找到“卡部”的负责人卢惠，不知两个女人是不是之前就有过龃龉，总之就是谈不拢，据说还大吵了一架，最终还把官司打到了楼上的小崔行长那里，如果还是不行，还准备直接去找大崔行长，这才算得到一个“下不为例”的答复。杨淑柳不依不饶，郑重告诫卢惠，要他们把报送流程进一步“理顺”一下，不要人为找麻烦。可事情虽然是摆平了，杨淑柳对乔诗欢的抱怨也是显而易见的，工作不尽心，险些酿成大错。
这么一说，搞得皮宁心里也很忐忑，想着怎么安慰一下自己的搭档。今天的摊位还是选在了玉门河北岸的一条小巷里。经过近来的整顿，这些小街巷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今天又显得格外寂静，不见一个商贩，只有不急不缓的人流和车流。大路不能去，那里肯定有城管。尽管市分行出面协调了市里的城市管理局，后者还专门发了文，要求各城管大队对S银行的营销活动给与支持，因为那也是利国利民的举措，但不许占道，不许影响正常秩序等等。但听说这个文件并不那么好使，好些地方的城管并不当回事。看一下自己的摊位，只在便道的一个角落里，区区两个平方米，不会影响到谁。
皮宁心想，上午的事情跟自己也有点关联，小乔跟着去警察学校了，这才忙中出错。可那都是公事啊，具体讲都是为了ETC，你说这该怨谁。
皮宁指着不远处的河道说，知道玉门河的来历吗？我们的母亲河，发源于甘肃省玉门地区，波澜壮阔，源远流长。乔诗欢知道他在没话找话逗她开心，嘴角里总算流露出一丝笑意，显得那么勉强。皮宁接着吹牛，你看今天街上秩序井然，该不是我皮某人驾到，诸神回避了吧？
照例有人光顾，问询几句，随后走开，这都是常态。很快，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了几个证件直接过来，两个人客气地接待着，用他的手机扫描、输入信息，然后上传，很快得到审核通过。男子说，车就在隔壁院子里，几步就到。又是乔诗欢，从桌上拿起两个设备，一个安装，一个备用，随着男子走了。
陆续有学生经过，这附近有一所实验小学，这两天正逢开学。皮宁搬来河西区居住也有好几年，却始终记不清这是第几实验小学。学校没有不“实验”的，医院没有不“人民”的，这是这座城市的一大特点，是不是也显示出语汇的贫乏，关键是太容易让人混淆。想着这个月还要陪媳妇去大医院复查，可是山西大医院的名称突然改成了白求恩医院，也让人不无惊异。前一阵子网络上有个新闻，南方某省要求街道、社区、酒店等等凡涉及外国名字的，说那是崇洋媚外，限期纠正，顿时一片哗然。许多名称都是经过了法定程序的，你说改就改，真要如此，马云的阿里巴巴不也得重新命名，比亚迪汽车、斯大林大街、奥体中心也得另起名字，有这个必要吗？可是这里的医院突然改个外国名字，也觉得突兀，理由不是那么充分。某个中国人的名字，比如傅山先生，能不能拿来一用？余秋雨有篇散文，说他从小就知道县城里有一所“养命医院”，还在瞎琢磨，“常言道只能医病不能医命，这家医院居然能够养命，”这是何等的本事，何等的气派！直到他成年以后，极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是“阳明医院”，纪念的是明代大儒王阳明，与余秋雨同为浙江余姚人士。傅山是地道的太原人，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书法家、医学家，也是反清义士。他首创“头脑”给母亲食用，由八种滋补佳品构成，本来体弱多病的母亲活到了八十多岁，至今让人津津乐道。每年白露过后，头脑正式上市，成为冬季里滋身健体的一道名吃，也是本地民众对傅山先生的永久纪念。又想到，至少在北方，已经建了不少的白求恩医院，不妨问问“度娘”，有没有一家正正经经的“孙思邈医院”或者“张仲景医院”，哪怕这当中加一个“中”字呢。
刚掏出手机正要查询，就见乔诗欢乐呵呵地回来了。今天网络顺畅，立马就激活了，这就算开张了，希望今天能多办几个。
就见远处一辆电瓶车缓缓驶来。车身白兰相间，顶子上闪着红光，车上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制服，很明显来者不善。
乔诗欢说不要理他，看也不要看一眼。
可电瓶车并非路过，就在跟前停下了，果然就是城管。车上的男子不由分说，这里不让摆摊，赶紧撤了。
乔诗欢说我们有文件，城管局统一发布的。说着拿起桌上的材料递过去，里面有一个复印件，正是来自市城管局，那是小崔行长亲自“协调”回来的。
穿制服的男子看也不看，赶快走，何况今天还有区上的领导要来。
皮宁赶紧上前说，我们跟街道的马书记打了招呼的。可男子已经没有了耐心，等着，我去喊人把你们的东西全都没收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驱动车子。
不等皮宁再说什么，乔诗欢一把扯下了铁围栏上的红布横幅，少跟他废话，咱们走。
今天开局很好，不料却遭遇这么个结果。不要试图再做尝试，一个支行搞营销跟城管闹了不愉快，连人都让警察带走了，那小伙子临上警车还不忘记他的这些宝贝。这个小视频一直在微信里，这两天突然给屏蔽了。有了麻烦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不让摆就不摆，两个人收拾东西继续寻找。想在一个居民院子里立足，东西还没打开，过来一个大妈，胳膊上缠一个红箍，正在出门扔垃圾。看见他们这个架势，连声说，不行不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文明社区，这两天连卖菜的都不让出来了，你们还弄这个？皮宁说弄哪个啊，我们是银行的，为民服务。这时候大娘的嘴里就剩了一句话，不行不行，快走快走，银行就更不行了。皮宁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S银行，怎么混得连个卖菜的都不如了，看看大娘的表情，满脸的团结紧张，这不把我们当电信诈骗了吧。
乔诗欢笑出了声，还皮某人驾到诸神回避呢，你看你招来多少牛鬼蛇神。
皮宁站在地上喘着气，这才说，报告“摊长”，要不咱今天就——果断歇菜吧，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我军从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乔诗欢还要坚持，终于在一个城中村的小区门前扎营了。这里稍显僻静，矗立着几座黄色的新楼，由这片传统平房改造而来。经验表明，完全用不着主动走出去兜揽司机，毫无例外地会碰一鼻子灰，还是守株待兔为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再坚持最后一会。一个生得膀大腰圆、脖子里挂着夸张的黄铜色链子的青年走了过来，看到有纪念品，立马说自己家里有好几辆车呢。挎包里拿出手续，扫描、上传，倒是比较顺利就通过了。车还在地库，可能信号不好，会影响激活，要他开上地面。小伙子一边走，一边把桌上的几个小礼品裹挟一空。同以往一样，还是乔诗欢跟着去了。到目前为止，皮宁还没有上手过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