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宁总结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环境造就人生，超越了阶级、政党、意识形态的爱情是存在的。
乔诗欢诡秘一笑，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随随便便发生的爱情是非常危险的。
娄烦之行一整天的时间，共计收入业绩14个，正好人均2个。可是这多出来的汽油费、过路费、餐饮费等等费用，也使得“单位成本”剧增。
转天下午，两个人又出发了。后排飘来隐约的脂粉味道，乔诗欢今天化了较平日里更浓的妆。皮宁顿时有点飘飘然，闻香识女人，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吧。后视镜里偷窥一眼，美女正描口红呢。她以往都坐副驾驶位置，今天选择了后排，原来是为了这个。
乔诗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收起了东西淡淡说道，那天那个愣头青，未必有我儿子年纪大呢，就敢冲我发火。哼，人越是邋遢，越会让人看不起，偏要捯饬给他们看。
敢情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小乔去激活设备，因为网络的问题，好久不能成功。这本来也常见，可那个年轻的司机是个急性子，也可能确实有事急着要走，对乔诗欢发了一点脾气。皮宁好不惭愧，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总是期待女人去冲锋陷阵，自己在家守摊子。心想着，也得赶紧上手才行。皮宁赶忙宽慰两句，别跟那些暴发户计较，又赶紧表态，今天有了活儿，我上，待会儿你再给我好好辅导一下动作要领。男人家总靠女人过活，知道的说我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吃软饭”呢。
其实，之前乔诗欢不是没有给他“辅导”过，但天生的懒惰性情，并没有记住几句，关键是不肯上手操作，就永远也掌握不了。
后视镜里面的小乔瞪了他一眼，说那倒用不着，只要我在，你负责守摊子就行。
看着她手腕上绕了一串青色的链子，像是时下流行的星月菩提，知道这又是“我家老魏”在南宫逛早市淘来的，那里每逢周末都有露天的收藏市场，像这样的手链项链各种小玩意，“家里面一抽屉呢。”皮宁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揿开抽斗拿出一本小人书，上面的书名是《奇袭白虎团》。上周他也去南宫了，但只看书，不看其他。各种的古玩字画看不明白，里面“水太深”，还是淘了几本小人书，聊以为乐而已。
“哇，宋玉庆！”
乔诗欢夸张地叫了一声。
“什么宋玉庆，这是严伟才。”
乔诗欢不乐意了，“宋玉庆扮演的严伟才，对不对？”
皮宁好不羞愧，在这小娘子面前总是低人一头，又接着胡扯，“你的偶像？”
“我妈的偶像还差不多，小时候家里就有这张年画，我还会唱几句呢。”
然后果然唱了起来。
同志们一番辩论心明亮
识破敌人鬼心肠
美帝野心实狂妄
梦想世界逞霸强
下面不会唱了，翻着小人书找到台词念道：
失败时，它笑里藏刀把“和平”讲
一旦间，缓过劲来张牙舞爪又发疯狂
任凭它假谈真打施伎俩
狼披羊皮总是狼
对敌从不抱幻想
又想起了调子，继续唱道：
我们还要更警惕，紧握枪
打败美帝野心狼
很快到了目的地，也不知今天收获如何，期待尽早“开和”。一边忙着支摊子，一边又想起了昨天在单位听过的讲座。现在的皮宁已经不怎么参加这类活动，可是你知道的，近来单位的秩序有点紊乱，就因为这个ETC。匆匆去了三楼会议室，正赶上大崔行长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热烈欢迎傅教授做精彩的学术报告。皮宁签了到，找位置坐下，只见台上的主题词是：当前国际经济金融新秩序。又看到乔诗欢也在前排。
本来准备散场之后一起去练摊，可教授拖堂了。散场后上楼来才发现外面下着不小的雨，今天去不成了。想起了当年上学的时候，每逢晚自习遭遇了停电，总有同学这样感叹：报国无门哪。
不知道该称“副教授”还是“傅教授”，来自市委党校。大部分内容也属平常，可他说到的一个话题，让皮宁一宿都没有好好睡觉。
这就是美国国债。
教授说，地球人都知道，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达国家，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谁是富人，谁是穷人，应该一目了然。电影里的杨白劳欠了财主家的租子，那是因为杨白劳是一贫如洗的佃户，彻彻底底的穷人，黄世仁才是为富不仁的恶霸，没有谁听过富人还要欠穷人的钱。过去闻所未闻的事情，现在实实在在发生了，发展中的中国早已成为了最发达的美国的最大债主。进入新时期以来，中国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仅外汇储备，就达到几万亿美元。而这外汇储备，主要的用途只能是用来购买美国的国债。多年来美国经济复苏乏力，也容易导致中国的外汇资产缩水，对中国应该减持还是继续增持美国国债的争论也达到了高潮，但压倒性的意见却是，“除了增持，别无选择。”
这才搞清楚，原来咱“不差钱”，“差钱”的是那些美国人。
教授指出，所以说，我们被“挟持”了。对美国国债，我们买不行，卖不行，不买不卖还不行。如果卖出国债，没有人接盘，行情就会下跌，受损失的还是中国自己。继续购买，什么时候才是头呢？还有一招是既不买又不卖，保持现状，但我们无力阻止欧洲和日本卖出国债，同第一种假设一样——受损失的还是自己。支持美国，就是支持中国自己，因为美国经济跨了，中国也就完了。说好听点叫做“同舟共济”，难听一点就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教授无奈地强调，虽然中国是美国第一大债权人，但绝非我们想象的杨白劳和黄世仁那样的债权债务关系。本来，按我们的思维，虽不至于抢走喜儿、逼死杨白劳，可债权人起码的姿态总应该有吧。事实上，美国并没有拿这个“少东家”当回事，还时不时地把台湾问题、香港问题、新疆问题等等拿出来恶心你。甚至有一股势力一直在扬言，要美国“拒付”国债，以当作对中国的所谓“制裁”。这也是一个“杨白劳”该有的作为？这不明摆着要做“老赖”吗？
下车伊始就把一堆牢骚发泄了一番，瞧瞧，瞧瞧，简直不成体统。皮宁嘀咕着，中国人是自己省吃俭用供别人花天酒地，还招来一身臊气。
就听乔诗欢的语气里透着揶揄和无奈，人家都是喝狼奶长大的，哪像咱们哪，满脑子温良恭俭让。
哼哼，等咱有了钱，豆汁要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等咱有了钱，车上装俩ETC，一左一右挨个用。
今天的生意依旧惨淡，乔诗欢的扮相并没有顾客前来欣赏。她不停地从兜子里掏出小镜子看看又看看。相逢就是缘，皮宁在想，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还有什么，噢，有了，万年修得ETC。
是的，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主业。俩人结束了玉门河上游的摆摊，当然是因为业绩平平，贡献度太小，这几日又回到了自己家的周边。转眼国庆节临近，今天是乔诗欢请假，说是家庭聚餐，中秋团圆饭。皮宁说中秋过了好些天了，你家团圆个没完了是不是。乔诗欢这才不情愿地说，她那小婶子才从外地回来，所以嘛，到今天才“团圆”，不去又不行。
皮宁也想借机撂挑子，一个人还练什么摊啊。不承想苏玫今天回来得早，催着他去练摊。皮宁说人家小乔回去吃团圆饭了，我怎么好意思阻拦。苏玫说怎么着，人家吃团圆饭跟你练不练摊有关系吗，哦，一个人就不能练了？你南方旅游的时候小乔怎么就一个人单练了，你不是说还上了竞赛排行榜了吗？男人家家的，总这样，你现成饭吃惯了是吧？
皮宁就怕这句话，男人家家，可女人们都爱挂嘴边上，实在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激将法。现在的全套装备就在自己车子里，下地库拎起桌椅，苏玫拿上两个塑料兜子，出去摆摊了。从三伏天摆到现在，短袖的文化衫只能穿在里边了，外面又套了长外衣，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
一路走苏玫都在说话，国庆黄金周你们一天也不让休息？皮宁说，一天不让休息。苏玫说，之前的请假一律作废，任何人不准外出？皮宁说，请假一律作废不准外出。苏玫问这七天每人要完成十个指标少一个不行？皮宁说，每人完成十个少一个不行——可是你怎么全都知道？
苏玫这才呵呵笑着说，你忘记了我的两个同事都是你们S银行的家属，都为那个劳什子犯愁呢，满世界都知道你们银行全都要癫狂了。
市分行的第二阶段竞赛方案刚刚传达，很隆重很振奋，奋战五十天，拓户十五万，全员战金秋，五旬赢全年。说得真好，从眼下算起，五十天也就到了十一月的中旬，再往后真就没法儿干了，难怪叫做“全员战金秋”，全部的重点就靠这五十来天。
苏玫说，先说黄金周吧，你的十个去哪里完成，有谱了吗？皮宁说尽力而为吧，完不成怎么办，还能把人吃了？不过我已经储备了些资源，你看你看，一个新的微信群，我是群主，韦华、小胖、民强、双胞胎小姨子苏瑰、大姐夫都是成员，正摩拳擦掌给他们布置任务呢。苏玫说你可真会，把我家人也拉进来了。告诉你吧，我也给你营销了几个，国庆七天有的干了，本来惦记着去哪里旅游呢。
天明显短了，不到七点已经擦黑，对面一个钟楼上的大钟“当当”地响着。皮宁说收摊吧，看来没指望了。可偏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了跟前，年轻的司机下车就往这边走来。皮宁心里且惊且喜，今天小乔不在，该如何应对。
显然这小伙子注意这个摊位不止一天了，直接拿了手续过来，目的很明确。
“都需要什么？”
“行车证，身份证，不不不需要驾照，一张卡最好是S银行的卡，这样最简便。”又一再重申，“对对，信用卡、借记卡都可以，不需要事先存钱，更不会冻结你的存款，只要走完高速扣费的时候里面有钱就行。还不光是走高速用得着，今后停车场也离不开，是的，真的划算得很哩。”
是他自己在操作，就听他问，车辆信息手工输入吗，能不能拍照上传？皮宁说手工输入，先输车牌号、选择蓝牌绿牌，再输入车主资料、银行卡信息。话没说完，那小伙又发问了，这不可以拍照吗，你怎么说只能手工输入？皮宁连忙说可以可以，那就拍照吧，仿佛刚刚明白过来似的。小伙突然萌生出一点警觉，你到底是不是银行的啊？我别弄错了啊。
皮宁一阵紧张，果然让他识破了，业务不精，操作不熟，小乔在该有多好。抬头一看，苏玫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下完了，全都露馅了。又赶紧证明自己的身份，S银行确定无疑，你瞧这是我的工号牌、手机号，如假包换。转眼上传完毕，手机里接到一个“审核通过”的短信，该上车安装了。跟小伙一左一右坐在了前排，揭去窄窄的双面胶，把设备粘贴在玻璃上方，开始拔、插设备上附带的那个小卡片。拔两次插两次，液晶显示屏上却不见动静，再试，还是不行。顿时汗都要下来了，眼看小伙又要说话了。赶紧的，打电话给“摊长”询问究竟。心想着，小乔你赶紧接电话啊，不是正忙着推杯换盏呢吧。再看手机，妈的还没拨出去呢，赶紧再拨。小乔很快接听了，先是“呵呵”笑个没完，皮宁心想你快说正经的吧。就听小乔说，我再宣读一遍动作要领，你听好了。卡片拔出再插入，拔出的时候不要离开设备，只需拔出三分之二的位置，动作要连贯，不要停顿，连续两次，就OK了。
不能全部拔出，这才是要领。赶紧如法炮制，拔、插，拔、插，手指头都在哆嗦，谢天谢地，屏幕上果然显示了“蓝牙激活”几个字。又指点着小伙在手机上点击相应的位置，一个沙漏在快速转动，也就半分钟吧，显示“激活成功”。
成功了，小伙把他打量再三，记下了他的电话还不算，还当场拨通了，生怕其中有诈。“使用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就找你。”送走了小伙子，如释重负。不忘记给乔诗欢发了信息，“愚兄终于开和了。”很快看到了她的回复，“恭喜愚兄”，随后一连串的笑脸。是不是每一个能干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窝囊的男人？
这就撤吧，苏玫说，别回家了，就这家“爱粥人”，味道最棒，咱今天也“团圆”一次。拎上你的家伙，咱边吃边营销。
皮宁大喜，我还要喝两口呢。再说，警察学校的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值得庆贺。可是这几天的皮宁越来越坚定了一个认识，在自己单位内部沟通和协调，往往比在外面还要费劲。
为了给警察学校办公务卡的事情，楼上楼下反复折腾，先是找一张申请表都那么麻烦。学校车队的刘队长亲自送回来的，仔细填了表盖了公章，来这里几次三番，就为交这张表，可就是交不进去。一楼说还短东西，这样那样的附件，刘队长说根本就没有那样的附件。二楼却说可以，让交到一楼去。皮宁带着刘队长一路奔波，刘队长心里一定很烦了，只是碍于校长同学的面子，实在无法发作。皮宁火都要上头了，这是咱营销人家，还不是人家求咱办事，咋就这么难，交表都成了问题，真要到了实际办事的时候，不定要出什么妖蛾子呢。他实在不忍让刘队长再跑，主动把表留了下来，直接上楼找了“卡部”的经理卢惠。卢惠说应该交到柜台上嘛，皮宁说交了几天了，都说不行。我也不知道咋才行，现在就交到你这里吧，要还是不行，我也就不办了，你看我这两条腿，都要跑细了。
“全靠了我这张老脸，硬给她放下了。”皮宁对乔诗欢说。“咱哥们关键时候也是中流砥柱，等事情办成了，军功章一掰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