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上班，统计数据好久才发布，信管部以空前的业绩荣登全市行本周排行榜第一名。皮宁的成绩是49个，黄金周本部门的冠军。杨淑柳经理异常兴奋，让他介绍经验，业绩因何如此骄人。老田插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会议室里顿时闹翻了天，乔诗欢伏在桌子上笑个不停。待大家安静了，皮宁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既精炼又实际：投亲靠友。
是的，韦华一个人就替他拿下了二十多个，小连襟那里也有差不多十个，这都是很大的量啊。
来自高层的指令，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到年末还有不满三个月时间，要继续掀起新的高潮。杨淑柳反复研读着报表，马超成了第一，小王第二，这俩人完成任务数都已经过百，提前实现全年目标。老贾第三，皮宁第四，都是八十来个，完成任务应无大问题。但全部门三十来个人，情况相差特别大，此时再去鞭策前面的同志无异于鞭打快牛。管理学有个说法，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杨淑柳很懂得这个道理，对几个人提出表扬之余，转而把目光放到了排名殿后的几个人，免得让他们拖了后腿。
“庞小成，国庆七天营销一个，合计完成十六个。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少？”
坐在角落里的庞小成支吾许久，说他没有资源。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人信服，杨淑柳说大家都是一样的员工，你怎么连别人的零头都不够。说吧，最终完成多少个？
庞小成想了又想，二十个吧。
杨淑柳面露愠色，绝对不行，至少五十个，就是全部任务数的一半。赶紧挖掘你的资源，趁天气还好，抓紧提升业绩。
庞小成接下来的说法又让杨淑柳心生不悦，他说他没有资源，他说他不会操作，他说他眼花看不清手机，他说他去摆摊也可以但是要求给他另配一个人，他独自无法完成。
话音未落，会议室已经一片喧嚣。陈达、军志兄这几个老同志行将退休，依然坚持奋战而且业绩不俗，你庞小成四十几岁年纪竟然把“眼花”作为借口，可是你时常抱着手机不撒手，不是斗地主就是看八卦，也没见你怎么“眼花”过。
杨淑柳气得发笑，你才多大就眼花了，那你平时的工作是怎么完成的？还要求给你配备一个人，国庆七天连我都是亲自上门营销、安装，也没有谁要求“秘书”帮忙，而且有了业绩算你的，工作却是别人完成的，我找不到这样的人，要找你自己找去。杨淑柳气哼哼地说，对待自觉工作的同志，我们一再提出表扬。但是对待个别不自觉的人，也只能按照规定严格考核，用绩效工资说话，没有别的办法。
会议就在这种气氛中散场了，大家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
刷脸仍在继续，人力资源部一再强调，要严肃劳动纪律。每到月初，都要求凡上月刷脸不够“每日四次”的员工说明原因。只不过近期ETC大战硝烟四起，大家也就有足够的理由编写这种表格，一概都是“外出营销”。有人更有说辞，写的是“售后服务”。谁不知道，如此大批量的安装已经出现不少问题，眼下S银行的客服电话最多的就是有关ETC的投诉。
适逢老岳父仙逝一周年之际，按习俗得回老家祭奠。皮宁早盘算了，没准里面潜藏着不小的商机呢，因此也并未请假，既是为私，又是为公，一大早就驾车出发了，两辆轿车相约驶上了高速。
老家地处太行山腹地，上午忙完了正事，皮宁拽上一大一小两个连襟，就在就餐的饭店门前支起了摊子。苏家三朵金花“吸溜、吸溜”地吃着老家的玉黍面榆皮面混搭的浆水饸饹赞不绝口，连说“要的就是这个味道”。皮宁拍照发到群里，营销背景竟然是一片庄稼地，同事们立刻哗然，惊呼“这是要农村包围城市了”。可直到大宴宾朋的午餐结束，公路上大车小车呼啸而过，他的摊子尚无一个人问津。
这里不行，收拾行囊转移战场，三下五除二就支开了摊子。皮宁赶在冬季之前把一年一度的体检做了，又有了一份惊喜，体检报告出来，“三高”不见了，指标全都正常，这莫非就是一个夏天里身心劳作的意外收获？
然后是县城最大的商场，最后是高速路口，傻老婆等汉子般虔诚地守望着，却没能等来一个有效客户。
皮宁天生的语言才能，掌握了一口熟练的此地方言。要说他们家里谁的老家话说得最好，除老岳丈之外，皮宁不是第一，也是并列第一，更方便与老人家心贴心的交流，因此曾深蒙泰山大人厚爱，家里有了好酒一定要等到二女婿回来才肯开瓶。病重的那些天里，三个女儿想逗老爸开心，撒娇般地追问，你的三个女婿哪个最优秀。老头已经不能言语，却坚决地伸出了两个手指。苏玫心里暗乐，握着老爷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皮宁总结说，可见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
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村长、书记他都拜访了，有车的乡亲也都找过了，听到的回答竟然跟在西苑社区的时候一个样。就在这个大山环绕的小村落，W银行来过了，X银行来过了，Y银行也来过了；听着这样的答复，皮宁立刻就如崖上落着的那只老鸹一样茫然。
也亏了老乡们，如此之多的银行如何能分辨清楚，皮宁似是而非频频点头。
“奈，奈狗们早来过了？”
“奈可不是，侉子们早来过了。”
这是一个前缀，差不多每句话都有这么一个“奈”。
可敬的老乡们坚定地固守着自己的家园，凡不是本地人，一律被他们称为“侉子”。也就意味着，本地、外地的银行多次光顾这些山村。
唯一有过实际交结的是主动找上来的一个红脸老乡，看着路旁支开的摊子和大红的标语，主动要求办理。皮宁看到是一辆即将散架的旧车，这倒无妨，哪怕它明天就大卸八块呢，最关键这是一辆皮卡。于是说，试试看。果然，输入信息后，系统显示“审核未通过”。再试一遍，依然如故。打电话咨询了同事，皮卡车属于货车，因此“目前暂未开办”。
就这样不无遗憾地离开了老家。
这天的微信群里，杨淑柳发布了这样的告示。
@所有人，看来我们一刻都不能松劲，大家伙撸起袖子加油干吧！今天下午，大崔行长做重要讲话，提出最新的要求。一是我行ETC增量今年要夺同业第一，明年也要夺同业第一，而且所谓同业第一的内涵是同业“明显第一”，即增量要领先第二名10%以上；二是明确年末营销力度不变、目标不变、决心不变；三是要做好今年ETC营销的收官和明年的开局工作，纳入一季度旺季考核……
群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吭声。
天气一天天转凉，阵阵秋凤裹挟着落叶四处狂飙。真的不能再摆摊了，此后的皮宁再没有去哪里摆过摊。看着同事们在群里晒出的照片，伏天里寻找背阴地，现在却专找阳光充足的所在，已经有人羽绒衣上身了，皮宁看着不免有些心疼。养生专家乔诗欢女士说得好，“阴气太重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不小的业绩储备，不要再遭受这等煎熬。杨淑柳联系了几个大超市，大家伙车轮大战轮番上阵。可效果极其惨淡，业绩几近于零。
近日，警察学校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却完全出乎预料。
申请表等于是强行放在了卢惠那里，过了国庆，反倒是刘队长开始催促皮宁。皮宁无奈，上楼去打探，催促能不能快一点，毕竟后续的事情还多着呢。“卡部”的人查询了电脑，正在办理中，在省行那里审查呢。皮宁问估计能有多大的额度，答复是不好说，因为审批权限不在咱们这里，小姑娘指指头顶，“在上头。”皮宁想应该不用过多操心吧，哪怕只有三两千的透支额度，也足够他们跑高速周转之用了，只是希望再快点。
等到刘队长再次过问的时候，皮宁已经坐卧不宁。又打听了一圈，答复刘队长，正审批呢。刘队长说要不咱们去催一催，皮宁说不行啊，远在金融街呢，对，不在太原，在总行。
又过了多少时日，恍惚闻听刘队长从楼下把办好的公务卡领回去了，是“卡部”的柜面人员通知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刘队长的电话，他说那根本就不是公务卡，你等一下啊，你跟范科长讲话。范科长正是上次见过的财务科长，口气很温和，可他一口咬定，这不是公务卡，跟他们之前在别的银行所办理的公务卡完全两回事。皮宁耐着性子听着，范科长毕竟比刘队长更专业，终于说出了关键词，“那里面没有额度。”
没有额度？
零额度。
皮宁也快要崩溃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这里早在等米下锅了，却等来这么个结果。是的，虽说“零额度”也不妨碍这张卡的使用，但它没有了透支功能，持卡人必须事先把钱存进卡里，这明显是不方便人家使用。上楼找卢惠，卢惠却不在。立刻给她打手机，果然，卢惠说了，上面审批的结果，就是这样。而且她还试图强调，并不影响他们使用嘛。此刻的皮宁火大了去了，怎么不影响使用，既然银行发行了这种有额度的信用卡，那就是为大家准备的。这样的客户你们都拒绝审批，而且是费了老劲营销回来的，怎么就不能给人家一个额度，哪怕只有几千块呢，就连我皮某人个人名下还有好几万块的信用额度呢。
此时的卢惠当然也没辙，皮宁却有了一种彻底失望的感觉。别说人家警校不愿意，就是自己也不想继续下去，腆着脸要求人家就用这种没有额度的卡。
都怪自己当初糊涂油蒙了心，给方垠打那个电话，那就是坏事的由子。
再跟方垠说一声吧，不办了，这事儿到此为止。跟他倒不用太多客气，皮宁心想，好歹看着系花的面子呢。关键是跟他的手下，总觉得有愧于人家。零额度，亏你能想得出来。而且把责任全都揽了过来，免得方垠去责怪自己手下，让人家替自己背锅，那就太不仗义了。
孰料第二天就接到了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充满真诚地说，还是希望在S银行办ETC。这个卡片不好用，要不咱们重新办一个？皮宁顿时心生感激，却摇了摇头，重新办，还不定是怎么个结果呢，没准还是自取其辱。他瞅瞅桌上的台历，已经临近年底，元旦一过，就要跟ETC拜拜了。他所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针对自己，也针对S银行，认真地做了一次自我批评。
看着窗外的景象，已是隆冬，天气预报说下周有雪。
不要再傻等着刷脸了，今天早些回家吧。在一辆公交车上晃悠着，就听后排一个年轻的妈妈说，宝贝该睡觉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