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转战玉门河多日之后，渐渐觉得越来越难以寻到商机。怎么办，向远处发展，开辟新的根据地，这才驾车出来，一路向西，来到了这一片地带。也小有收获，每天有两三枚的收成，就算正常。这天，又有人推荐了西苑社区，理由是那里是新开发的居民区，人多车多，地处偏远，容易被人忽视，没准真是一片处女地呢。
沿玉门河快速路向西，就觉得山上的绿色越来越清晰。靠着导航到了这里，果然是一片新天地，新房，新树，连柏油马路都是黑黢黢的。这片小区是最新规划建设完成的，居民大多从不远处的山上搬迁下来，也有对西山煤矿采空区居民的集中安置。俩人一阵欣喜，仔细地在路旁挑选了一块地方，支起了摊子。
这里还有个显著特点，路上行人较多。很快就有上前打探了，原来是ETC啊，看来早有人知道。紧接着听到的消息就不那么让人愿意听了，透着不妙的玄机，这些天来已经有多路人马在这里干着同样的事情。皮宁和乔诗欢就是一怔，是吗，这荒郊野外，多路人马？
道路并不宽，双向二车道，对面就是一个卖菜的摊子，一辆小面包后盖向上掀开，玉米、红薯满满一车。那汉子嗓门响亮，你们是哪个银行的？八座车能不能安装？
乔诗欢反应快，答复说S银行的，八座车可以安。汉子说这些天我的车子A银行给安过，没弄成。B银行、C银行也安过，都没有弄成。
越听越明晰了，敢情早被人扫荡过多次了，还以为这是什么“处女地”呢。乔诗欢说，那我给你试试吧，兴致明显不如刚才。
试试就试试，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虽说此前还没有给八座车安装过，但同事说过，这样的车也可以，程序并没有什么不同。乔诗欢接过汉子的手机摆弄了几下，说，你这是智能手机吗，够4G吗？这才知道，看来“弄不成”的原因就在这里，功能也过于落后。好容易上传了资料，屏幕上一个沙漏状的东西不停地转啊转，乔诗欢把手机放下对他说，你的手机不行，信号可能也不好，等它转完了，你告我。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岗位。
一个行人正在搭讪，你们是S银行的？后面有几个人，就是S银行的，你们一起的吧？
皮宁愕然，在哪里，也是S银行？只见这个人用手一指，就在你身后这条巷子里，不远。皮宁充满了好奇，这地方也能遇到友邻部队？跟乔诗欢说一声，我去看看，很快回来，说罢转身寻了过去。
果然，走了不过几个树坑的距离，一座楼房的背阴处，几个慵懒的背影，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不是孙强吗，孙强也发现了皮宁，惊愕地站了起来。一个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问，你怎么也来了？正说话之际，又有两个人转过身来，霍菲平，和玉柱。真是巧了，几个人恰好相熟得很，连握手都免了。
还用问吗，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几个人过去在过一个单位，还相当熟悉。老霍、和玉柱曾经担任支行的副行长、科长，多时不见，也不知每天在忙些什么。皮宁说你们怎么连个招牌都不打呢，像我还挂着一个条幅呢。说来说去渐渐知道了，人家是专门在等一个客户呢，六点才下班，所以用不着张扬。还说，他们在这里驻扎已经有些日子了，孙强的一个连襟现在是这里的书记，给他搜罗了不少的资源。皮宁感慨，难怪自己来了感到无比的冷清，原来早被人搜刮殆尽了。刚才那个卖菜的汉子，是因为之前没有弄成才留到了今天，还不知是否可行呢。问老霍，我身上一百个指标呢，你们呢？三个人哈哈一笑，这月底一百，年底继续，你说，多还是不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管他呢，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就当是又赶上大跃进了呗。老霍略一停顿，又说，理解的要干，不理解的也要干。还有，现有的ETC设备，本来就是落后产能，很快就会有替代产品，有谁知道粘在挡风玻璃上的那个玩意还能用多久？咱这么玩命推广，科学吗？
皮宁隐约听人议论，这些年来S银行连续推出新举措，却是各有各的招数，赵行长要往东走，钱行长就往南，新来的孙行长却说北方的天才是晴朗的天。结果是老霍这些人早早就从战车上跌落下来，几年来搞不清自己的隶属关系，就像一场战役后的散兵游勇。要不是眼下的ETC，他们还指不定是在哪里猫着呢。
皮宁不敢久留，毕竟乔诗欢独自在外面看着摊子，聊了几句，匆匆返回。这时对面的汉子喊话了，美女，手机转完了。乔诗欢再次过去，上传的信息刚刚通过审核，该给他安装激活了。操作了几下子，手机又开始了转圈。乔诗欢交待，等它转完了，再告我。
说来好笑，老汉的这台ETC成为了两个人这次远行的唯一收获。要不然，今天又是光头。照这么说，这次营销的“性价比”也实在差劲。皮宁拿过登记表看了又看，上面孤零零一个“侯三蛋”，想忘记都难。
紧接着是老霍从巷子里走出来，算是对他的回访。这才察觉，老霍、和玉柱都是喝了酒的，喏，抬手指一下路边，就在前面的小饭店，蛋炒面味道不赖。这么说，他们已经呆了一整天。皮宁赶紧拖过一把帆布马扎让座，跟老霍互相敬了烟，又接着唠嗑。皮宁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早听说老霍年纪轻轻就脑梗过。老霍却说没事，“我那是外伤性的，”已经无妨，多谢关心。
完全可以察觉出来，老霍对眼下的ETC大战颇多微词，口若悬河发表着议论。盲目跟风，劳民伤财，费力不讨好，一个设备怎么也得一二百块的成本，银行如此行事，经济效益何在，社会效益又何在？五加二，白加黑，员工的利益如何保障？过去一味谴责人家私企，咱国企不也一个德行？本来就是一种不人性的制度和理念，却屡屡从某些领导人的口中出现。
皮宁呵呵一笑，还没顾上插话，他如何能解答了这样的问题，自己不也成了过河的卒子，不能后退半步。这时，和玉柱出来了，跟老霍交换了位置。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憋久了，还是中午的酒精发挥了作用，和玉柱也是滔滔不绝抒发着见解。你说，上上下下都这样蛮干，明明皇上光着屁股就上街了，可没有一个人指出来，更没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相反，还要连声叫好。看到网上的评论了吧，银行的ETC推广已经走火入魔、呈癫疯状态。你说不影响正常工作，还要求我们“两手抓、两手硬”，说良心话，你做得到做不到。现在最高兴的是生产厂家，知道吗，穆星股份已经几个涨停，业绩何止翻番，三季度预计盈超二百多倍！可谁不知道那都是过度透支，寅吃卯粮，看它明年怎么过。
乔诗欢今天没看医书，手里捧着几页纸，看样子好像是在背诵。跟这几位抬头打个招呼，毕竟也是一个系统的同事。皮宁瞥一眼，是一张打印稿，开头几句居然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哇噻，兄弟实在佩服，这哪像个美女干的事情。三个同行终于等来了那位客户，结束了一天的使命，打道回府了。皮宁挥手告别，问明天还来吗？答复却是“看情况”。因为路远，皮宁也想着早点收摊吧。照这个架势，明天肯定是不能再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乔诗欢说，我的美女专家，请教阁下——“治大国若烹小鲜”该如何理解？
乔诗欢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车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斑驳的灯光掠过她白皙的脸颊，嘴里微微嗫嚅着，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默诵。半晌了，才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过了一会儿，又悠悠说道：“你是说刚才那三个人吧？发牢骚谁不会啊，提意见，找谁提去？就连杨淑柳天天都在告诫我们，不允许有一点‘负能量'，‘负能量'的话不说，‘负能量'的事不做。那你说到底什么才是‘负能量'？你说皇上的衣服真漂亮，这就是‘正能量'。皇上什么也没穿，这就是‘负能量'。那个老霍还说那么多行长、那么多领导都不能挡住，都怕丢了官帽，你问问他，他作为这其中的一个个体，他挡住了没有，还不是屁颠屁颠给人家出来练摊了吗？物来则应，随缘任运，休要妄谈什么‘皇帝的新装'，省省心吧。”
车内一阵沉默，汽车顺着玉门河一路向东，走过一个个街区。乔诗欢的手机响起，就听她对着话筒说，干粮在冰箱，熬稀饭，等我回去炒菜？好吧，这就快了。
甭问，她家老魏已经到家，过问晚饭的事情。回家的感觉真好，皮宁想着媳妇一定也正在厨房忙碌吧，立刻就来了精神。于是情不自禁地说，对，也甭听他们瞎掰，大运河怎么样，万里长城怎么样，不都是在骂声中成长起来的？现在如何，世界文化遗产！无产者挣脱的只是锁链，我们将赢得整个世界。
乔诗欢叫道，你不是饿糊涂了吧，你这才是瞎掰呢。赶紧停车吧你，打算把我拉哪儿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