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保华:从“存在之思”出发,让精神之流由此经过与穿越——读《教育,在之间》所感 | 優教育·读书人

教育   2024-11-01 20:31   江苏  

阅读这件事情,很私人,也很隐秘。我读书向来很慢,因为在阅读时,常常会把经验与思考“连根拔起”,仔细端详过往思虑的合理性与缺失口。这是“退后一步”的观思,把“他者”思想与“自我”观点放在价值的天平上,倒不是为了权衡谁的分量更重一些,而是将自己置于两者之间,找到更为本质的“存在”。

其实,“存在”一直在那里,但通往存在的道途却充满了不确定性,不仅因为存在常常被遮蔽,还因为我们常常迷之自信地误将存在之魅视为存在本身,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因此,“存在”之敞亮,就成为我们不懈追求的目标了。

有人说,教育是必要的善托邦。这是一种价值隐喻,是对教育存在之本真的遥望和想象,也是对教育困境之突围的思辨与立场。当然,类似的表述还有不少,比如“理想国”“桃花源”等。其实,这些隐喻都是教育“在之间”的领悟。

“教育,在之间”,意味着三个层面的展开。首先是“存在”与“实在”之间的张力。教育的确需要罗曼蒂克般的浪漫情结,需要形而上的终极性追问与本质性理解;但这并不否认扎根性实践和田野性研究,将教育哲学转化为生动的教育细节和现实的教育生产力。教育发展史,就是在理念之言说与实践之表达两种话语体系间自由切换,并随着社会政策、文化环境和人类需求而呈现不同的叙事结构和言语风格。

其次是“在”与“不在”之间的博弈。柏拉图有句经典判断:“教育无他,乃灵魂的转向。”唯有触及人的灵魂,将人从混沌、迷思、困顿的状态中超拔出来,抵达通透、明亮、澄澈的境地,才称得上真实发生的教育。以此观照教育现场,可以发现桎梏人的思想、禁锢人的灵魂、限制人的大脑、格式化人的心灵之类的事件时有发生,这是教育的异化,容易将人引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或“单向度的人”。但由于它将系统的教育过程约简到程序化流程,而自动过滤到人本身的复杂性,所以在实践层面还是受到部分人的“追捧”。因此,博弈的过程,不仅要将这些教育异化现象加以悬置,还要将那些教育常识追求返归。

最后是“此在”与“彼岸”之间的摆渡。常言道:“度人先度己,度己先度心。”教育本身就是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在雕刻时光中将学生培养成“一个大写的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可其淬炼的过程却充满了心智的磨砺与智慧的交锋,往往历经教育思想的操练与教育境界的升华。当然,这个过程裹挟着惊险、痛楚甚至绝望,需要我们永葆教育的初心与大爱,胸怀“国之大者”,坚守立德树人的信念、价值和意义,以大无畏的精神主动迎击各种现实问题和未来挑战,从而在立己中达人,在成事中成人。

《教育,在之间》一书,给了我们理性思考教育存在之三重透镜:学人的传统、观念的水位和实践的尺度,让我们从“存在之思”出发,经过“常识之道”,超越“技艺之能”,从而迈向澄澈通透的“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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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之思:学人的传统

教育是人学。人的童年,就是人类的童年。教育存在之思,离不开对童年之思,离不开对人类童年之思。因此,对人文传统的仰望和致敬,让古老的传统,在我们身上复活、生长、闪亮,成为夯实教育根基的必由之路。在聊到人文学传统的时候,程平源首先跳出来的句子是:“让人成为人”。从形式上看,这个句子是个伪命题;而从价值上看,这个命题直击人心:“现实之人”有多少审美、善良、真诚的人性逐渐式微?又有多少人被急功近利、画地自限、平庸之恶迷失了自己?因此,儿童要回到“存在之人”,即回到人的本质力量,彰显人的积极个性,释放人的价值创造。回到的路径,我认为有两条:一是觉醒,二是抗争。觉醒意味着激活“野性的呼唤”,儿童返回到与生俱来的热爱、敬畏、宽容、谦卑等原初能力;抗争意味着抵御“执拗的喧嚣”,儿童充分利用后天习得的觉察体悟、审慎思考、批判理解、审美想象等社会情感能力,从而屏蔽甚至击碎无价值的东西。

教师是学人。我一直将教师视为“知识分子”而不是“知道分子”,不仅有着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还能立时代之潮头、发思想之先声。在夏中义看来,“一个纯正学人当不只成为学者。学者把知识研究及传授作为职业和专业,这是一种‘工具理性’。学人则更在乎‘价值理性’。”知识分子,绝不是“四脚书橱”式的知识贩卖,而是思想的启蒙、方法的迭代与智慧的涌现;知识分子,也不是“别人思想的跑马场”式的传授学业,而是拥有清洁的精神、纯粹的品学与原创的表达。这是教师作为“学人”的传统:治学教书一体,品德业务双修,仰望生命意义,寻找精神归宿。真正的学人,能够通过实践探索与专业研究,不懈地追求真正的教育之存在,在去蔽中敞亮真理,在祛魅中澄明师道,从而获得价值感和意义感,并为之捍卫、坚忍与守望。一如夏中义先生强调的那样:“活成一个令自己着迷的、值得自己成为的理想角色,并毕生为之努力。如此格局,才是做人,才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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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之道:观念的水位

教育即交往,成长即对话。人的回归是教育的真正条件,人的全面发展是教育的价值旨归。我们一直在探寻人的秘密,但又永远无法穷尽对人的认识。人是整体的存在,是实体、一般意识、精神和实存形式的组合统摄。教育的目的是促进人知情意行的整体发展,给予儿童价值尺度、思维图式和行动范式,而这些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锚定在儿童的成长结构中。

在雅思贝尔斯看来,“教育是人与人精神相契合,文化得以传递的活动”。这句话包含三个维度的理解:一是师生是独立而自由的生命个体和成长主体,拥有各自的价值立场、思维风格和经验结构。师生之间不是主客体关系,不是灌输与被灌输的关系,而是主体间关系,是“我-你”的善意对话和精神敞亮。二是教育主要通过师生主体间的情智交流,将“思”导向事物之本,促进知识观点的分享、实践行为的规范、生命意义的领悟等,实现文化的代际流动和人的共生共长。三是教育让儿童自由地探寻内心世界,找到自我发展的方向,在自我教育、自我价值实现、自我超越中,打开心智,改变自己心灵结构,成为一个明智的人,编织出人生的意义之网。

经验即生活,实验即研究。我一直认为,有怎样的教育理解,就会有怎样的教学行为。我们要构建自己的个人教育哲学,包含对儿童、教育、学科的本质性理解与终极性关怀,形成实践经验的价值统摄与意义编织。这是我们教育理解的根基,也是教育实践的底盘,能让我们超越碎片化经验的孤立观照,而从根本出发整体而系统地建构自己的教育生活世界。值得提醒的是,这样的个人教育哲学,不是经院式的逻辑推演,而是生动的实践教育学。

正如杜威在《经验与教育》中强调的那样,要使教育成为真正的教育,极有必要建构“一种合理的经验哲学”。我们可以从三个维度来理解这个主张:一是思想性实验。所谓合理,其实是前瞻理念与创新实践之间的动态平衡,是思想的轮子划过教育的土壤所留下的存在痕迹。合理,不只是要符合质的规定性,也要适契经验的自洽性。也就是说,教育实践有很强的思想实验性,不断打破旧有的实践惯性和经验逻辑,调整思想的频道和行走的方向,用新的价值理念来优化底层逻辑,书写更加舒适的实践叙事。二是反思性实践。观念的水位,是靠时间酿造出来的。浪漫的理想,需要精准的劳作。一个教育观念是否有存在的价值或普适的意义,还要扎根于教育的田野实践中,通过有序的行动和结构化的经验来实证检验,让观念转化为行动,让日常的教育行动拥有思想的重量,从而能够理性地活用这样“有灵魂的经验”。三是实践性反思。知识让人狂妄,智慧让人谦卑。在实践中,必然会经历观念的博弈和理解的磨砺,需要对经验进行观念的提炼和价值的提纯,从而让实践超拔到更高的境界。伴随这一研究过程,实际上也在形成开明豁达的生活态度、慎思明辨的生活智慧、融会贯通的生活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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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艺之能:实践的尺度

思深深扎根于到场的生活。儿童来到学校,是为了提高思维的品质、做事的能力和生命的密度,而不是只知道一些概念、了解一些流程、习得一些规则。由此可见,学习本身就是一种在场的生活,身体在场、思维在场、生命在场,与自我的拔河、与他人的沟通、与世界的友好。但是,学校生活区别于日常的生活,带有明确的社会性,需要儿童思维的积极参与,在视界的打开和心智的磨砺中,不断建构充满价值力和意义感的“个体-社会生活”。

张华教授有个见解:“孩子需要在创造中长大,而不是长大了再创造。”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人的成长是环境的邀约、生命的到场、平台的推动过程;也是主体探索世界、知识创造和自我实现的过程。基于这样的思考,我们需要重构教学生活的“在之间”。即将学习的过程回归到知识创造发明的过程,锚定内隐在知识背后的价值判断、思维图式和解决问题的方法等更具体的学习生活,从而扩展儿童的知识结构、提升思维能力、增强钻研韧性,并在思的操练中逐渐摆脱现实的奴役,迈向更高、更远的精神世界,拥有创造四通八达未来社会的沛然生气。这种彰显思维气质的学习,需要儿童主动浸沉“真实生活情境”或模拟专家创造知识的“准专业情境”,在解决复杂问题中认识事实、理解观念、像专家一样做事,从而建立理性分析世界的坐标,拥有开放的眼光、自由的头脑和智慧的生活态度。

精神内倾的自治与超越。教室是怎样的存在?是以规范的名义拘囿儿童的身心,还是以成长的道德释放儿童的性灵?是以效能为取向让师生关系变得拧巴紧张,还是以润泽为目标让师生共处心智自由的氛围中?是以知识学习为唯一目的而格式化生活,还是以综合素养为目标而创造有质感的生活?这其实是在用价值尺度来丈量教室内生命的颗粒度和饱满度。教室是物质的存在,更是精神的存在;教室围成了物理空间,更是构筑了灵魂空间。我们需要思考在这样的空间里,如何实现精神自治与超越。

对此,曹勇军老师有句深刻又诗意的表述:“课堂是叙说生命故事的地方”。当抛开语言文字、符号象征、图形表征等这些外在之物而回到人自身时,我们会发现课堂实际就是人与人之间心灵款洽交流的空间,是生命叙事与故事产生的场所,是形成历史与构造意义的境脉。因此,当我们步入教室时,要将各种教学理论、程序设计、机械工具放在门外,保持生命的激情、敏锐与想象,拥抱儿童的可爱、好奇与睿智。用曹勇军的话说,“想发设法用思想的扳手松一松课堂技术的螺丝,用丰富的个性和教育智慧让学生从单向度的生存困境中解脱出来”。人在技术之上,只有用心灵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而这种“心视角”(成尚荣语)才能穿越概念迷思与认知冲突,自己去发现弥漫温情的真理和自由热烈的生活。

乔治·布莱说:“人的确是个场所,仅仅是个场所,精神之流从那里经过和穿越。”《教育,在之间》一书,让我们回到“人的存在”与“教育的存在”,重新思考并想象教育的未来。这是一种思的经过,也是一种价值的穿越,让我们朝向更加美好、更加高远的教育境界遥望,从而有足够的力量实现教育的觉醒与抗争,在更高的价值坐标中敞亮教育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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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蒋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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