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3点,接到通知,我可以进入手术室。
漫长等待和各种术前准备,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刻。
想想也是好笑,竟然期待自己是一块鱼肉,躺在冰凉手术台上等待切割。
提前穿好手术服,禁食禁水一整天,饿的有些眩晕,被护工推进长长甬道,仰望蓝色天际,朵朵白云漠然审视每一位穿越躯体,仿佛嘲笑,又仿佛打赌,是否可以躺着进来,平安归去。
生命是赌注,万分之一危险随时会发生,你无法知晓下一刻运气会站在你这边,或者偏偏那个极小概率会降临在你身上。
没有告别, 没有祝福,就这样在紧张忐忑中我被推进冰冷手术室,眼睛睁的大大,一刻不敢合上。
手术室温度极低,手术服是单层棉质开襟衫,裤子是系带长裤,容易穿脱,刚进去,长裤就被两位护士褪去,为我一遍遍擦拭碘酒消毒。上半身插上监控线管,顿时,心跳、脉搏、血压各种数据开始显示报警,左手手背提前埋入针管,进入手术室不久,就有护士连接输液管,一滴滴冰冷液体流入静脉,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哆嗦。
看见我微微蜷缩着,护士赶紧拉过一条棉被为我盖上,棉被没有温度,如同刚从水中打捞出来,很沉,压在身上有些喘不过气。不等提出抗议,马上有麻醉师走过来,拿出一份协议让我签字,大概意思是手术麻醉会发生不可预料风险,严重者有生命危险,当然概率极低。需要病人如实提供身高、体重,便于麻醉师计算麻醉剂量。
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则笑话。有一小姑娘面对医生,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真实身高、体重,医生看出女孩小心思,不动声色,一遍遍询问。女孩开始说自己165米,体重80斤;第二遍说160米,体重90斤;最后耷拉着脑袋说身高157米,体重118斤,直到这时医生才严肃告诉女孩,如果不说实话,麻醉计量不足,后果严重。试想一下,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麻醉计量不足,手术没完,人醒了,怎么继续手术;计量过大,手术结束,人还苏醒不了,岂不要命。我当然知道这是段子,不可全信,比如老韩是位专业运动员,他做鼻窦手术,需要全麻。该同志提供真实数据,麻醉师按照正常剂量给他注射,结果十分钟过去,意识依然清醒,还能辨识医生手型。大家奇怪,询问才知,韩同志身体强壮,异于常人,一般剂量不足以撂倒,麻醉师不得不增大剂量,直到他昏迷。对于体重,我有心理阴影,每每看着体重秤指针飞速跳动,心脏不由自主狂跳。有人说好女不过百,生过孩子,我的体重就难下百斤,不敢上秤。如果不是因为手术必须半麻,打死也不想知道自己多重。奇迹发生,忐忑上秤,指针没有跳到50公斤,我不敢相信,又称了一下,还是那个数字。长舒一口气,勇敢报出自己真实体重、身高。
骨折后居家休养,饮食增加富含蛋白食物,比如牛奶、鸡蛋、瘦肉,蛋白粉一直没停,不过改变运动方式,从过去有氧运动改为力量训练。家里买了不同重量级别的哑铃、壶铃,我跟着视频每天运动。每每看着鼓起的二头肌、三角肌,不免忐忑,会不会练壮,看着不像女人。转眼一想,我长肌肉与他人何干,干嘛在意别人看法,医生也说肌肉有力,可以有效保护关节。这一年恢复期,我吃的好,练的好,体质明显比以前强,不节食,腰围、腹围基本不变,向着肩宽腰细臀翘方向发展,看起来神清气爽不少。
想到这里,我缓缓起来,在麻醉手术书上写下“同意麻醉”四个字,并签上自己名字。
一切交给上帝。
麻醉师从脊柱位置缓缓插进针管,不一会后背刺痛,两条腿变得麻麻酥酥,有些不受控制。
很快有护士过来将我的身体侧弯,右臂用蓝色宽带绑在柱子上,左侧身体用十字钢管圈住,腰部也用带子轻轻缠了一圈。做完这些,我的胸口粘上各种监控线,滴滴报警声响起,右臂裹上了血压带,鼓起,收缩,再鼓起。
我听见护士报告手术准备完毕,呼叫主管医生进来。
一年前突发意外,在茶卡盐湖景区脚踝三处骨折,当即疼得晕厥过去。我被闺蜜和景区保安送至附近乌兰县铜普罗中心卫生院紧急检查,X光片显示右脚三踝骨折,腓骨错位,冷敷处理后包扎固定,又用救护车送至五百公里外青海西宁市红会医院治疗,从那一刻钻心疼痛伴随我整整一年。
骨折手术是在汉中中心医院做的,相隔千里之外,一切不方便,决定还是返回汉中做手术。
第一次复位手术和第二次固定手术都采取了半麻,那会疼痛无助让我近乎崩溃,只听见医生敲敲打打,仿佛我的右脚是一堆散架废品,需要医生重新修复、重建。
一年零一个月时间,骨头慢慢生长,精神逐渐修复,学会接受现实残酷,坚持康复训练,如饥似渴读书,这一年我在康复中煎熬。
第三次手术,要将体内埋下的钢板与钢钉取出。
陪伴一年多的东西终于拆掉,内心五味杂陈。
查阅资料,拆除手术相比骨折内置钢板安装手术风险要小,恢复期短。经历一年疼痛折磨,这次手术痛感明显减弱,风险依然存在。比如内固定与肌肉、血管、神经黏连,有些螺钉断在体内,无法顺利取出,医生不可能为了个别无法找到的螺钉耗费时间,损伤更多血管和神经组织,手术中各种风险意外无法预料。前一天医生通知我们去办公室签署了一堆文件,都是关于手术风险告知事项。我一页页阅读,内心翻江倒海,这一年身边很多熟悉朋友、亲人去世,相比生死,这些无法预料风险又算什么,我没有犹豫签下名字。
这一次还是为我主刀的杜医生,今天是他的第二台手术,结束后还有一台手术等着他。
每一次复查、拍片我都挂他门诊,病人多,一般要排几个小时队才能轮到。
杜医生大约40出头,皮肤白净、中等身材,业余时间喜欢健身运动,普通话略带甘肃口音。
他性格沉稳,对病人有耐心。从第一次接触,就发现他性格温和,有亲和力。这一次我尝试在网上挂号,结果失望,本周预约已满,准备放弃,意外从个性化服务联系到杜医生,上传近期X光片。晚上十点左右,收到杜医生回复,告诉我下周二直接到住院部找他做手术。
今天他有三台手术,我是第二个,杜医生没有午休,下了手术台匆匆吃过饭,就赶到手术室,为我做拆除钢板手术。
我侧卧在冰冷手术台上,听见杜医生与护士简单交谈,清晰感觉到医生在我的脚踝处用力拔钉,每一根钉子与金属盘撞击声传入耳中,内心默念,但愿一切顺利。
“好了,侧身,躺平,我们要清理内踝钢钉”杜医生声音忽然传来。
“不好意思,医生,腿一点知觉没有,转不过身!”我苦笑,眼睛和脑袋被手术单盖住,很想揭开面纱,抬头看看,金属盘中取出几颗钢钉,又怕医生责备,没敢动作。
“不是说你,护士,请帮助病人翻身,我要拆除内踝钢钉。”杜医生提高声调,不容置疑命令道。
我的身体被两名护士小心翼翼抬起,放下,从侧身位变为平躺,大腿软绵绵没有知觉。
“好,缝合结束。请护士长检查纱布、螺钉,然后拍照”很快传来杜医生平静声音。
“医生,我的钢板、螺钉都取出来了吗?”我的情绪又一次波动,有些紧张地问道。
“是这样,有一颗螺钉落在里面,我们就不取了。钛合金材质,即使不取,对身体影响也不大”杜医生忽然慢腾腾补了一句。
“啊,好倒霉。”我有些沮丧,手术前告知书提到过这种情况,在内质物拆除手术中螺钉断裂、在拆除中坠落他处,无法顺利取出均属正常,我叹息自己命运不济,偏偏成为概率不高倒霉蛋。
“杜大夫,看看病人都急眼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是护士长略带不满的声音。
“呵呵,我跟她开个玩笑,还当真了。”杜医生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时候,病人对医生话信以为真,她哪里知道你是开玩笑逗她”护士长是个比较严肃的中年女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与手术无关的话,倒是那些小护士偶尔聊些八卦。
“逗你呢,钢钉、钢板全部取干净,手术很成功。”杜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郑重其事对我说。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谢谢杜大夫,谢谢大家,辛苦了。”我被推出手术室瞬间真诚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还是那条长长走廊,还是那幕蓝色天际,白色云朵看起来亲切、可爱,我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两天后,拍片检查,X光片显示,右脚踝内无任何固定残留物,骨折断端对位,对线良好。
办理出院手续。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