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中美关系之修昔底德陷阱,请了解一下伯罗奔尼撒战争前的希腊世界

文摘   军事   2023-04-01 01:08   重庆  

修昔底德陷阱,一度是知识界、舆论界经常炒作的词汇,大意是指新兴大国必然会挑战守成大国的地位,而守成大国也必然会采取措施进行遏制和打压,两者的冲突甚至战争在所难免。这个概念由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提出,之所以命名为修昔底德陷阱,是因为古希腊作家修昔底德写了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讲述的雅典(现在通常被理解为新兴大国)与斯巴达(现在通常被理解为守成大国)之间的战争。

其实翻遍修昔底德本人的著作,压根儿也找不到修昔底德陷阱这个词。修昔底德著史,在西语世界,以尽量客观描述史实(当然,也只能是相对客观的)著称,他不太喜欢代入太多价值判断的东西,虽然著史做到完全客观是不可能的。一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修昔底德讲述了持续近三十年(公元前431-公元前404)的雅典、斯巴达这两大希腊世界列强之间争霸战争的起因和过程。其实,这场战争,修昔底德并没有写完,他的书写到公元前411年戛然而止了,最后斯巴达获胜的关键人物:莱山德,在他的书中基本没出场。而斯巴达后期组建强大海军决定性战胜雅典,则是在莱山德接任斯巴达海军司令之后。可以说,但该书截止的公元前411年,虽然斯巴达占据了一定优势,但战事依然胶着,基于战争尤其是古代战争常有的偶然性,那时还谈不上能看出斯巴达有彻底胜利的希望。

也就是说,只看修昔底德的原书,根本还不能确定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遑论探讨这其中两国的得失过错?即便存在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那么,这个陷阱,是对谁而言的?雅典还是斯巴达?还是对两者都是?

今天中国知识界热炒修昔底德陷阱这个语词,无非与今天中国的崛起相关。很多学人自觉不自觉地把中国代入雅典(新兴势力、现在的老二),把美国代入斯巴达(传统霸权、现在的老大),以为今天中国的发展必然会引起美国的反制,然后是双方或冷战或热战打一场,然后,胜利当然属于传统的老大——斯巴达,也就是美国。所以,厉害了我的国,危矣!

且不说这种无厘头的以古鉴金是否靠谱,历史上真正出现全球霸权的年代根本没多久;严格意义上,冷战结束后,美国一家独大,才算得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全球霸权。早些年,西班牙、荷兰、法国,乃至日不落的英国,都谈不太上全球范围内的唯一霸权或者老大;这些国家鼎盛时期无非占的领土殖民地多点或者经济上相对发达点,对于其他列强并没有什么的控制和影响。例如,19世纪的英帝国,殖民地多成为日不落帝国、经济发达成为世界工厂,但对于欧洲的其他列强,如法国、俄国乃至后起的德国,以及大洋彼岸的美国,并没有啥强影响力乃至控制力,英国一家根本定不了全球规则,更不能把其他强国当小弟呼三喝四的。这根本无法跟冷战时期以及冷战结束后的美国相提并论。老是试图用什么老二韬光养晦取代了老大的模式,来谈美国如何获得了今天的全球霸权的,其实根本就没弄懂世界史怎么回事。

某种意义而言,中国今天的崛起,根本不是什么老二想挑战老大。美国,其实是从古至今唯一的全球霸权,中国的崛起,并不是要取代之成为这种霸权的继承者,而是希望借中国的正义力量,消除霸权主义这种不合理的旧国际秩序,建立一种公平的新国际秩序。那么,今天中国面临的处境,和当年的雅典斯巴达有可比性么?这就需要真正地了解一下那段历史。

回到历史上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这确实是两个希腊强国之间决定希腊世界谁主沉浮的一场殊死搏斗。

那么,首先,当时的斯巴达算是希腊世界的第一霸主么、类似今天美国的地位么?还真算不上。希腊世界是一个由航海连接而成的共同体,希腊城邦分散在今天的希腊、小亚细亚、西西里岛、南意大利等地;希腊很多地方,包括斯巴达所在的伯罗奔尼撒,粮食都不能完全自给,高度依靠海洋运输和贸易;所以,海权至关重要。

然而,斯巴达偏偏是一个不怎么航海的国家,伯罗奔尼撒战前,斯巴达对海洋没啥控制力,基本没有海权。斯巴达的盟国科林斯、麦加拉等有海军,但和当时强大的雅典海军比,基本只有被碾压的份。当时,希腊世界的海上霸权属于雅典,雅典有一支强大的海军,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有200多个国家,基本控制爱琴海相关海域。从这个角度而言,美国,一个以海权为主要战略能力的国家,一点都不像斯巴达,而是像斯巴达的对手雅典。

没有海权,斯巴达显然不是当时的希腊世界老大。斯巴达的优势在于其异常强大的陆军。斯巴达的公民战士是从幼时就开始严格培养的,并且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因而,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前半个多世纪爆发的波斯人与希腊人的希波战争中,斯巴达一度被推为整个希腊的盟主,主导对波斯战争,并获得了不小的胜利。但随着战争的进行,比较保守、奉行伯罗奔尼撒地区本位的斯巴达退出了对波斯的战争。雅典人取而代之成立希腊人的盟主,继续和波斯人作战。提洛同盟就是希波战争时建立,并且逐渐由雅典主导的。随着对波斯人的节节胜利,雅典人也飘了,开始把同盟国视为自己的小弟,奴役之。提洛同盟从对波斯作战的公器变成了雅典人伸张霸权的私器,这一点,倒是颇像美国领导的北约。

公元前449年,希波战争结束。这时候提洛同盟并没有解散,而是因应雅典霸权的需求,进一步扩张,这在一定程度上埋下了后来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祸根。

而斯巴达,虽然有着希腊最强的陆军,但经济能力和对海洋的控制(前文谈过,海洋通道对于希腊世界至关重要)都远远不如雅典。斯巴达有着自己的同盟:伯罗奔尼撒同盟,这个同盟的参与国家比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少很多,大多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另外就是一些与斯巴达人种族相同的城市,如底比斯。总体数量并不多,同盟有较强的陆军,但海军比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逊色很多。

我们当然不能简单附会斯巴达就像今天的中国,斯巴达与俄罗斯倒是有点类似。但强调一点,斯巴达绝不是今天的美国,它没有希腊世界的海上霸权,没有对希腊多数国家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以农业为主的经济能力也明显不如有着发达工商业的雅典。斯巴达也从来不是希腊世界唯一的老大。因此,用斯巴达来类比美国,绝对是对历史的错误认知。

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涉及的还不仅仅是一个斯巴达、雅典两强争霸的问题。这里面还牵扯着两个复杂的因素:民族、政治意识形态。今天我们统称为古希腊人的群体,在当时其实有着明确的内部民族划分,主要包括爱奥尼亚人、多利亚人等。斯巴达人属于多利亚人,伯罗奔尼撒同盟多数国家也是多利亚人。而雅典属于爱奥尼亚人,雅典的同盟核心也主要是爱奥尼亚人。这两个民族之间的对立,有着非常深刻的历史根源。总之,今天我们视为古希腊人的这个群体,内部有着更小的民族认同。

至于政治意识形态,则同样深刻地影响了两大阵营的划分。当时希腊主要有两种政体:贵族制和民主制。另有部分国家建立了由独裁者统治的僭主政治。雅典是典型的民主制国家,实行全部公民直接普选领导人(将军)以及讨论某些大事的制度。而斯巴达则是典型的贵族制国家,国王主要负责带兵打仗,另有监察官掌握政府实权。就民主制这一点而言,雅典又与今天的美国一致;更为一致的是,雅典和今天的美国也有同样的癖好:输出自己的民主制度。因此,雅典在很多地方扶植民主党上台压制贵族党,颇为类似今天美国玩颜革。但并不是所有的民主国家都是雅典的同盟。典型的如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这个城邦出了著名学者阿基米德),就是民主制,但叙拉古与斯巴达人同为多利亚人,因为民族的原因,叙拉古站在了斯巴达一边。并且在关键时候给了雅典致命一击。

总结一下,大致可以这么认为,雅典,及其主导的提洛同盟,总体上重工商业,重航海及海军、拥有海权,多实行并喜欢推广民主制,多数爱奥尼亚民族;斯巴达,及其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总体上重农业,重陆军、有强大的陆军,多实行并喜欢推广贵族制,多属多利亚民族。除了民族因素,对海权的重视、对商业的重视、喜欢推广民主政治、喜欢扩张霸权,怎么看,今天的美国都更像当年的雅典,只是比当年的雅典更强大点而已;对了,还有一点,美国像极了雅典,雅典很喜欢盘剥自己提洛同盟的盟国,美国也是,盘剥欧洲、日本,下手黑着呢。

所以,谈修昔底德陷阱问题,首先得弄明白一个问题,今天的美国,更像当年的雅典。那么,修昔底德陷阱,到底是谁的陷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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