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披头士”的书非常多,在“披头士”这四个成员中,关于约翰·列侬的书最多。在出版商看来,列侬更具商业价值。这给人造成一个错觉,约翰·列侬是“披头士”的核心。事实上,“披头士”从一开始就是双核配置,只是保罗·麦卡特尼不像列侬那样张扬,容易成为新闻焦点。如果你仔细看看“披头士”创作的两百多首歌曲,大部分都注明词曲作者是列侬/麦卡特尼,但这里面到底谁主谁次,很难说清楚。据说当初经纪人布赖恩·爱泼斯坦为了强调“披头士”是一个整体,强化一种品牌效应,很多歌曲的署名都是“列侬/麦卡特尼”,但不能否认的是,很多“披头士”的经典作品,麦卡特尼是主创。终于,麦卡特尼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出版了一本书:《歌抒人生》。本来,人们希望他写一本传记,但出来的是一本关于歌词及背后故事的书。这本书有四公斤重,涉及一百五十四首歌,尤其是书中有大量首次公开的珍贵图片。作为一个记录者,爱尔兰诗人保罗·马尔登把麦卡特尼的口述变成一篇篇隽永的散文,把很多歌曲创作背后的故事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些故事在叙述时,不那么戏剧性,显得波澜不惊,麦卡特尼更像是想通过一首歌把人们带回到过去,展示一下人们早已淡忘的时代背景和他们的创作方式。一直以来,人们都在说“披头士”的四位成员不识谱,至少在乐队创建之初是这样的。这本书展示的数百张图片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麦卡特尼的创作草稿,这些草稿有时写完随手便丢进垃圾桶,但心细的琳达·麦卡特尼(保罗的妻子)会把这些废纸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做成剪报,《歌抒人生》就像是豪华版的剪报。从这些创作草稿中不难发现,上面没有简谱,有些只标注了简单的和弦,仅有的几张五线谱也都是出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后的创作。有很多摇滚明星都不识谱,比如吉米·亨德里克斯、鲍勃·迪伦、埃里克·克拉普顿、迈克尔·杰克逊、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王子……但这不妨碍他们创作出伟大的音乐作品。如果你仔细聆听“披头士”创作的歌曲,会发现,他们没有两首风格接近的歌曲,或者说,你很难描述“披头士”的音乐风格,这很大程度上与他们不识谱有关。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音乐来自内心。当一部包装设计精美的视觉盛宴摆在你面前,并且这些歌词与音乐剥离开,单纯地讲述文本背后的故事,这实在有些挑战性。毕竟,敢于把音乐外衣脱掉,让歌词裸奔,对一些创作者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敢单独把歌词拿出来“示众”的人不多,鲍勃·迪伦、莱昂纳德·科恩、尼克·凯夫、卢·里德……屈指可数。正如英国桂冠诗人西蒙·阿米蒂奇说的那样:“词曲作者不是诗人。或者我应该说歌曲不是诗。事实上,歌曲常常是蹩脚的诗。把音乐拿走,剩下的往往是一篇尴尬的创意作品,充满了笨拙的音节、俗气的韵律、枯燥的陈词滥调和混乱的隐喻。”麦卡特尼的歌词离开音乐也是“裸奔”。不过,人们倒是不在乎单独欣赏这些文本,一来是这些歌词人们已经很熟悉了,乏味感已经变得迟钝;二来是人们更想知道这些歌词当初是怎么写出来的,尤其是对“披头士”的粉丝来说,想知道无数解读这些歌词创作动机或背景的文本之外的正解是什么。人们本以为麦卡特尼会按时间顺序挑出一些歌,然后串联出他的音乐人生。但是他却按照歌名的首字母顺序来排列,这让我们了解麦卡特尼时显得有些混乱,尤其是对那些不太了解“披头士”的读者来说。你本以为这一块块拼图组成的是你期待的图案,但最后你发现是一大片马赛克。这种排列的唯一好处是你可以随便翻开一页阅读而不用担心前面漏掉什么信息。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按时间顺序排列,人们最熟悉的热门歌曲都会出现在上半本书里,而麦卡特尼单独发展后创作的歌曲相对来说比较陌生,下半本大概就没有人看了。当我们被一首歌打动,总会去想,作者当初是怎么写出来的,如果创作者缄口不语,人们就会发挥各种想象力去解读。如果你看麦卡特尼讲述创作背后的故事,会发现,很多创作灵感可能跟后来完成的作品之间没什么关联,他想到的是一个样,你理解的是另一个样。于是这变得很有趣,一个优秀的创作者,一定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这样,在灵感出现并跑掉之前,他能抓住它,这就是麦卡特尼在讲述创作背后的故事时,你总觉得他在说一些与歌曲无关的话题。对于从事词曲创作的人来说,这本书是一本好教材,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变成一首热门金曲。保罗·麦卡特尼的歌词,和很多词曲创作者相比,文学性弱一些,“披头士”时期,他与列侬创作时首先考虑的是旋律与和声,青春期结束后,也就是从1965年开始,他们的创作才开始游离出情爱主题,但不管什么主题,麦卡特尼与列侬的歌词创作始终中规中矩,谈论的大都是生活中的事,友情、亲情、宗教、自由、权利……他和列侬不同,列侬在个人发展时,更喜欢介入政治和社会议题,而麦卡特尼顶多是触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他曾经说过:“我从来没有试图发表严肃的社会评论。”当地时间2017年9月21日,美国纽约,75岁的“披头士”成员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举行演唱会。麦卡特尼说:“作家回顾过去也并不稀奇,因为那是你的资源库。”他只是简单地调出一些东西,就变成这本书。但记忆有时是靠不住的,在这本书中,麦卡特尼搞错了很多事,毕竟时间久远,过去发生的事可以历历在目,但不可能精准无误。在出版前,编辑大概太相信麦卡特尼的口述,没有做进一步核查,这让麦卡特尼记错的事也白纸黑字印了出来。比如,在介绍《买不到我的爱》时,麦卡特尼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来巴黎之前,我们去过佛罗里达,在那里,金钱可当然可以买来许多你想要的东西,除了爱。”实际上,这首歌是1964年1月录制的,“披头士”在1964年2月才第一次去美国,在此之前,只有乔治·哈里森去美国西部看过他的妹妹。在介绍《知己》这首歌的文字里,麦卡特尼说:“不过,在所有的这些吉他中,我最喜欢的电吉他是我的Epiphone Casino,我走进伦敦查令十字街的一家吉他店,对店员说:‘你能不能给我选一把有回授效果的吉他,因为我喜欢吉米·亨德里克斯那种音色。’我是吉米的崇拜者。我很幸运地能在他早期伦敦的一次演出中见过他……它成了我最喜欢的电吉他,《平装书作家》的前奏连复段和乔治的歌曲《税务员》的独奏都是用它弹的。”吉米·亨德里克斯确实是在英国走红的,他去英国之前,甚至连美国人都不太知道这个歌手。亨德里克斯在伦敦的首场演出是1966年9月,而《平装书作家》和《税务员》录制于1966年4月。有人查过,麦卡特尼是在1964年12月买的Epiphone Casino吉他。所以,这事儿从头到尾跟吉米·亨德里克斯都没关系。在谈到《我对你的》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时,麦卡特尼说:“写这首歌时,我们正和罗伊·奥比森一起巡演。我们都在同一辆巡演大巴上,它会中途停靠,好让大家去喝杯茶、吃一顿,而约翰和我会去喝杯茶,然后回到大巴上写点东西。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场景,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在大巴车的过道上走来走去,大巴车尾部坐着罗伊·奥比森,他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墨镜、弹着吉他,正在写《漂亮女人》。”这段叙述也有问题,如果查一下,会发现“披头士”与罗伊·奥比森英国巡演时间是1963年5月到6月期间,《我对你的》这首歌早在当年3月就录制完成,不存在巡演期间创作这首歌的事。另外,《漂亮女人》这首歌作者是两个人:罗伊·奥比森和他的创作伙伴比尔·迪斯。有一次,两个人在家里创作,这时奥比森的妻子克劳戴特进来说她要去城里购物。奥比森问她需要钱吗。迪斯在一旁接话:“漂亮的女人从不需要钱。”奥比森来了灵感,开始唱“漂亮的女人走在街上……”等他妻子回家时,这首经典的《漂亮女人》已经写完了,并且在1964年1月录制完成。如果麦卡特尼在车上听到奥比森演唱这首歌,那可能是第二次一起巡回演出,而且是演出前在熟悉演出曲目。实际上《我对你的》这首歌创作于他们与海伦·夏皮罗巡演的路上,时间是1963年2月左右,他肯定是把奥比森和夏皮罗搞混了。类似这样的记忆错误,书中还有很多处,毕竟想记住四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太可能。所有回忆录都有记忆错误,只是有些记忆不是共同记忆,人们很难发现而已。而“披头士”属于公共记忆的一部分,当麦卡特尼回顾往事,出点什么记忆偏差人们很容易发现。
·END·
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上海书评》,投稿可微信留言。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访问《上海书评》主页(shrb.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