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岁的C女士最近去世了。她生前一直在我们医院接受治疗，我们有的医生已经与她相识超过25年。C女士是我们最喜欢的患者之一。即使身患多种疾病，她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态度。而最让她与众不同的是她对生与死的深刻见解——这使我们受益匪浅。
C女士出生于1930年，二战结束时她正值青春期。她在波士顿北部长大，后来又在那里结婚生子。和那个时代许多人一样，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都吸烟，她自己在十几岁时也开始吸烟。到20岁时，她平均每天吸一包烟，有时甚至更多。她直到1995年才戒烟，那时距离美国卫生总监Luther Terry发布报告明确指出吸烟有害健康已经过去30多年了。
但即使戒烟，损害却无法挽回。到20世纪90年代初，她的FEV1（第一秒用力呼气量）仅为预期值的35%，即便在平地上稍微加快步伐行走，也会感到呼吸急促。她的健康问题并不限于肺部，她还患有冠心病和缺血性心肌病。尽管疾病缠身，她依然乐观地面对生活，继续过着丰富而充实的日子。
五年前，当她的丈夫因脑瘤去世时，她亲眼目睹了医学治疗的效果与局限。她看到一些干预措施虽能短暂改善病情，但无法使其持久好转。丈夫去世后，我们进行了关于生命尽头的交谈，我们之前也曾提到过这一话题，但从未进行过深入探讨。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告诉我们和她的家人，她这一生过得非常精彩，如果遇到类似“轮胎漏气”的小问题，可以修补；但若是需要重大医疗干预的情况，她就不接受治疗了。我们承诺会遵守这个约定。但假如我们当时知道履行这个承诺会如此艰难，或许我们会更加慎重。
接下来的几年，除了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偶尔轻微发作外，她的病情相对平稳，因此照护工作也相对简单。但几个月前，她女儿带她来看病，检查发现她双下肢严重浮肿，并伴有低氧血症。她的血细胞比容只有18，已处于明显的肺心病状态。通过输血、吸氧和利尿治疗，她的病情得到缓解，不久后就出院回家了，但贫血的具体原因并未明确。起初，她以为这次住院只不过是一次“轮胎漏气”，但我们知道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我们接受的专业训练告诉我们要查明原因，于是我们与她讨论了后续治疗。如果她被诊断为癌症，考虑到她的其他健康问题，治疗甚至姑息治疗都将非常困难。但也有可能她患的是可以治愈的良性疾病，她或许能够恢复以往的生活。
就在此时，她成了我们的老师，而我们成了她的学生。诊断结果不明确令我们感到不安，但她却能坦然接受。当时，她很平静地在家中静养，呼吸不再困难。她可以接受诊断结果不明确这件事情，因为她并不想为争取多活几个月或几年而付出过大的身体和情感代价。这正是她教会我们的宝贵一课。
几周后，她再次因呼吸困难入院。影像学检查显示，她胃部有肿块，并伴有广泛肝转移的影像学改变。虽然我们对她的诊断结果有了更多把握，但在治疗与临终关怀方案选择上犹豫不决。她再次放下了这些不确定性，选择回家。在临终关怀的帮助下，她愉快地度过了生命最后的时光。
在接下来三周里，她去探望了住在当地疗养院的97岁哥哥，与年轻时“妈妈俱乐部”的朋友们共进晚餐，品尝了她喜爱的本地美食，停用了所有药物，与家人作了告别，最后在夜间安然离世。
C女士年轻时“妈妈俱乐部”的朋友们共进晚餐，右二是C女士
对于我们而言，有些诊断未能明确，也未用尽所有治疗手段；但对C女士来说，继续追寻答案的潜在益处并不值得她承担可能带来的伤害。她已经比“七十岁”（译者注：“three score and 10”出自《圣经·诗篇》第90篇，意指人通常的寿命为七十岁）多活了近二十年，因此平静地接受了生命的终结，尽管尚不能确定她的生命是否一定要在此时终结。她对我们说，“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这就是它的终点；我接受它。”她也教会我们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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