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群:海子在德令哈的那一夜

文化   2024-10-19 09:03   天津  


诗人海子

海子是当代一位有代表性的诗人,他短短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少让人难忘的诗作,其中《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原作题目为《日记》,小编补录如下)的影响就比较大。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因为此诗,青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州府德令哈建了一座“海子诗歌馆”,这个诗歌馆也成了进出柴达木和青藏高原的诗人们必定会伫步、停留、参观、膜拜的重要“景点”。有些人,还为这一诗歌馆写了诗。

《海子的诗》

网上的许多文章都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写于1988年6月27日:“从诗后面的小注可以知道,这是海子第二次坐火车去西藏,经过青海省的德令哈市时,看到戈壁的荒凉,想到了想象中自己的‘姐姐’,诗人有所想,有所感。诗也写得情真意切。”

其实,这个描述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说是评论者的杜撰。

因为海子确实是在德令哈住了一夜的。强调一下,海子不是坐火车经过德令哈的,而是从西宁上火车,在德令哈下了火车,住了一夜,而后又坐火车去西藏的。而在德令哈接待他的,是我在《瀚海潮》工作时的一个学生和挚友:郑登旗。

我是1986年离开德令哈的,可为了写作和开会,多次重返德令哈。每次重返,郑登旗都非常高兴,几乎是全天陪伴——无论是带我看德令哈的新变化,还是陪我喝酒。而正是他,向我讲述了海子途经德令哈的“全故事”——

1988年6月25日,郑登旗接到西宁朋友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叫海子的朋友,是位诗人,爱上了西藏的一位女诗人,明天会抵达德令哈。海子这是第二次去西藏了,大概是要追求那位被海子称为“姐姐”的女诗人吧。郑登旗的朋友说,他认识西藏那位女诗人,知道海子追求人家的事儿。而且女诗人还向郑登旗的朋友说过:“读诗可以,还很不错,让人敬仰;谈爱?根本没有可能。”

这朋友说,人家海子既然来了,又找到了我,我们就得好好照应一下。

郑登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他在物资局工作,从单位找了辆车,亲自去德令哈火车站——离德令哈市区十几公里——接了海子。知道他还没吃晚饭,便找了个小餐馆,请他吃了个便饭。那时候大家都穷,估计这饭吃得也很便宜。郑登旗又给海子找了个只需三元钱便可住一夜的“旅馆”,安顿海子住下了。两个年轻人,都是诗人,却一句诗也没谈,只说了些闲话,就拜拜了。第二天早上,仍然是郑登旗,用单位的车送海子去火车站。看到海子的困窘和拮据,郑登旗拿出五元钱交给他。海子不肯收。郑登旗说,车上吃个饭吧。海子也就收下了。

至于《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一定是海子上了去往西藏的火车之后写的。请大家注意,海子这首诗的题目里,就有“今夜”这个时间词。既然有这个时间词,就绝不是那些评论家说的“经过德令哈”。

所以记下这个故事,一是拎清海子写这首诗的前提,二也是窃以为,男人,女人,都是很注意“颜值”的——海子若是颜值如陈道明、濮存昕那般,别说写得了这许多好诗,就是诗写差一些,他想追求的女诗人也早就答应他了,何需两次进藏?

这也让我想起我的挚友——诗人昌耀。昌耀在生命的晚年,也遇到了一位让他心仪且爱(准确地说是“暗恋”)得深刻的女人。那个南方女人因为读过昌耀的许多诗,心生崇拜,不远千里跑到西宁来拜访昌耀。昌耀对这位女子,可谓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他热情地接待了她,并且送她亲笔签名的诗集。那女子见了心慕的诗人,又得到他签了名的诗集,心愿已偿,便要告别回去。昌耀恳请她在西宁滞留几日,说是西宁有许多可看的风景。女子也答应了,昌耀于是也欢喜了两天,尽心尽意地陪了她两天,同时说出了他的倾慕之意。女子很有礼貌地笑着说:“谢谢您,昌耀老师。我非常崇拜您和您的诗……”如此而已,并未回应他的表白。

昌耀送走了江南女子,非常激动地来找我,讲述他这两天的“艳遇”与他的爱的感觉。我兜头泼了他一盆凉水——

“老哥哥,大诗人,你做的什么梦啊!人家是冲着你的诗来的,不是冲着你这个老男人来的。人家小了你近三十岁,家又在江南,又那么漂亮,就你这个模样,人家会爱上你?爱上你,也是爱你的诗,绝不会爱上这一脸沧桑的青海老男人。有这三两天的艳遇,够你写首好诗的啦……”

昌耀听了,半晌哑然。想了半天,问我:“泽群,你说的是真的?”

昌耀非常沮丧地坐了半天,又非常沮丧地走了。

青海的朋友,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儿。

昌耀亲吻大地,离开人间红尘的最后一首诗,一改他的哲思与刚竣,非常朴实、非常平凡地写了一首爱情诗,那就是留给这位江南女子的。诸位若有兴趣,可以在《昌耀全集》中查到这首诗。

由昌耀的故事,我想起了两进西藏的海子。他的离世是否也与爱的绝望有关?他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应该是一句谶言。

根据海子的诗歌《日记》生成的AI图片

(《文学自由谈》2024年第5期。图片来自网络。识别下图中的“码上订”二维码,订阅2025年《文学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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