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之鹤:究竟是谁想“干掉”底层作者?

文化   2024-09-01 10:21   天津  

最近几年,经常听到周遭文友不断抱怨,说底层作者所面临的处境越来越尴尬——埋头耕耘数载,能写出好作品已属不易,而想发表、出版,则是大难。有相当一部分底层业余作者,虔诚写作多年,因长期无法发表作品,屡经投稿失败,已丧失了写作的热情和信心,最终放弃了这种寂寞而艰难的雅好。谓予不信,请看区县级作协的作家,如今还有几人在用心写作?还有多少文学爱好者,愿意加入无编制、无经费、无刊物的县级“三无”作协呢?

底层作家成长难、成才难、成名难,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发表作品太难——发表渠道既少,又面临着诸多不公平竞争。对于我这样一个写作三十多年的业余作者来说,感受可谓深刻。所谓“功夫在诗外”,文学圈的“潜规则”再三表明,写作者确实需要更多的“诗外功夫”。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非正常迹象表明,这似乎是一个想“干掉”底层业余作者的时代。

一、底层作者发表作品难

单就“发表作品难”而论,此一环节的非正常现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作者的身份、地位,目前已成为发表作品的重要“通行证”。但凡能不断发表作品的写作者,大体上有几类:有全国影响的作家;省级以上文联、作协的从业人员;具有鲁院学习经历者;省级以上文学期刊的主编、编辑——主编之间相互颁发自家设立的文学奖,编辑之间互相交换发稿,已是饱受诟病的一大恶疾,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有些原本没有名气的写作者,一旦升任主编,立马有如神助般“佳作”频发,甚至一夜暴得大名,很快成了明星作家。

其二,各地期刊自设门槛,狭隘的文学地方保护主义日益盛行。有些省级文学期刊,比如《大理文化》《红河文学》,其选稿标准,一是以本土作者为主,美其名曰专为“培养地方文化精英”;二是外地作者来稿,必须是书写本地人文风物、评论本地作家的作品。如此长期固守“武大郎开店”的办刊模式,难怪刊物质量逐渐下降、订数持续走低。办刊的道理他们都明白。如果真想办成名刊,必须打掉夜郎自大的小盘算,革除褊狭自利的小圈子意识。

方成先生的著名漫画《武大郎开店》

其三,据说,大多数省级、尤其是国家级文学期刊,现在风行“主编约稿制”,基本不用自然来稿,这与许多文友多年来的猜测基本相符。我给杂志社投稿邮箱发过去的稿件,十之八九杳无音信。一位在某大牌刊物《××作家》做编辑的朋友曾告诉我,他们刊物严格遵照总编定下的“铁规”,一律只发表著名作家的非常出彩的作品;如果作家的名气不够大,即使作品再优秀,也很难获得发表的机会。我看过他们的杂志,基本上见不到文学新人。还有一位批评家朋友,向我透露了他做编辑的文学评论“名刊”的选稿条件:作者须具有硕士以上学历,或大学副教授及以上职称。如此苛刻、如此霸道、如此任性的选稿用稿标准,说该刊有“干掉业余作者”的架势,并非危言耸听。

显然,“唯大家稿”有失公心,“唯名气论”亦未免草率。文学杂志的主编、编辑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敞开怀抱,去发现一切优秀的新人新作吗?文学不是比谁的胡子长,更不应该比谁有话语权——文学王国中,作品才是真正且唯一的通行证。

二、奖项不流“体制外”

作为独立批评家,我的文学评论集《为文学祭春风》曾参评一个省级文艺批评奖,结果自然是败在了各路专家手下。有心人不难发现,一些省级文学奖尽管有严格的评审机制,但经过圈内人的精心操弄,最终都颁给了本省文联、作协和高校的作家、学者,一派“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和谐景象。即使有擅长经营人际关系的底层作者有幸获奖,那也是各方较量或利益平衡的结果。当然,作家“跑奖”“买奖”的传闻早已不是新闻。

三、文学园地日益萎缩

以我所在的云南省为例,几家省级报纸的文化副刊,版面大都减少或压缩,有的直接取消了。省作协办了多年的《边疆文学•文艺批评》杂志已停刊,据说是经费问题。尤为令人痛心的是,曾经享誉全国文学界的《昭通日报》“群山”文艺副刊,只因某位领导发话,便被迫改版,只能偶尔发点“豆腐块”般的“小作文”,“大手笔”雄文从此灭绝。而境遇最凄凉、最尴尬的,当数区县一级的文联、作协,原来惨淡经营、勉强维持的内部文学期刊,90%以上都停刊了。我所居住的县,原来也办着两个文学内刊(其中一个由本人筹资主编),因为资金困扰及相关部门的强势干预,现在均已停刊了。难以预料,作为培养和发现基层文学苗子的园地,作为激励和团结写作爱好者的载体,文学内刊消失之后,底层作者是否也会随之消失?

纯文学内刊,是专门发表文艺作品,但无公开出版发行资格的期刊,尽管如此,它也必须获得新闻出版管理单位的许可,持有“内部准印证号”,并须标注“内部资料,免费交流”,才能在内部流通。内刊与外刊(有CN号的期刊)的最大区别在于,后者可以公开出售。事实上,很多内刊的办刊水平、作品质量,并不比所谓的外刊低。相反,据我所知,有相当数量的内刊,无论是县级、市级还是省级,其选稿要求均很高,不仅强调作品的文学价值和艺术性,同样要求原创、首发,而一些编辑的文学抱负大、眼光高、视野宽,更是令人称道。这些年来,我接触过一些知名作家、诗人,大都对内刊怀有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的处女作甚至重要作品,当初就是在内刊上发表的——他们何尝不是从“底层作者”起步的?

再往前推,校园刊物——当年流行的手抄报、油墨印制的校刊,实际就是“初级版”内刊。很多文学爱好者就是通过校刊的引领,萌生了写作初心,最终坚定了文学信仰。内刊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试想,全国具有公开刊号的文学杂志就那么两百多家,而全国专业作家以及数量庞大的业余作者,一年有多少作品需要发表的园地?以目前国内新闻出版现状看,内刊作为一种规范的(特别是与大多数网络自媒体相比)内部补偿机制,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出版资源严重不足的压力,能部分满足底层作者发表作品的需求,确实有其存在的意义。

四、文学圈子化问题日益明显

这是一个令真正文人不齿的毒疮病灶。若想根治,需下猛药。

且不说演艺界和书画圈的门阀恶风、跪拜陋习,从我熟知的本地文学圈来看,“拜师收徒”现象已蔚然成风。拜码头、走捷径的徒子徒孙,在年轻一代的写作者中层出不穷,令人莫名惊诧。文学有师承,本属正常。凡有成就的知名作家,愿意无私地指点、引领、提携业余作者,无疑是值得肯定、嘉许的好事。但现在一些地方的作家,习惯以大师自居(有的甚至混成了大学教授、导师),背地里大搞“家长制”师徒关系,甚至明目张胆地各自拉帮结派(还美其名曰“抱团取暖”),各自为政(其实是为争王称霸而相互打压)。由此,凡不愿拜师入伙的独立写作者,无论在发表作品、比赛评奖或参加相关文学活动时,都大受排挤。如此山头林立、圈子扩张的问题,随处可见。

话说回来,写作这种事,不仅要凭借天赋才情、兴趣爱好,也需要一个对底层业余作者友好的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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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初夏于滇中嵩明栖鹤斋

(《文学自由谈》2024年第4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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