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湄:无名作者的突围及AI写作

文化   2024-10-21 09:00   天津  

两个月前,在本市作家微信群里,我再次看到那篇文章:《现在的编辑宁可用名作家的烂稿子,也不愿用无名作者的好稿子》。文章题目有观点,有胆识。也许看多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的四平八稳的人情文,人们更愿意追捧一针见血的批判文,所以这篇发布在自媒体平台的文章,才能在微信群里长时间发酵。我感觉那是篇旧文章,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2024年3月新鲜出炉的,作者江南老石头。搜索同类文章,看到2022年7月“爆文闪送所”公众号平台推送的一篇《文学编辑应更加重视草根作品,不能只看名家》,作者傅安平。两篇文章我都读了一下,感觉是同中有异。相同的是矛头直指编辑;不同的是批评的姿态:前者是自下而上地声讨,后者是自上而下地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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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禁不住想说说江南老石头这篇文章。

该文的亮点就在于它的题目。“烂稿子”一说就够刺激了,何况还有一个“无名作者”。我首先对“无名作者”这个说法有一点看法。百度一下,看见备选项中有一个说:“无名氏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小说作家。”我心里一动:莫非名家都喜欢取一个否定或者反讽意味的笔名?莫言,已经有了千言万言千百万言;无名氏,已经长成了一个知名作家。

有名和无名,这两个概念是颇值得玩味的。于是,我不自觉地进行脑补,开始一番有名与无名之辩。

知名作家可能有许多烂稿子,无名作家可能也有一些好稿子。

用了知名作家的烂稿子,大家看见了也许可以批评一下;不用无名作者的好稿子,读者又从哪里去看到并加以评判呢?后者颇类“万能的上帝能不能创造一个它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这种悖论式的命题,其中暗含一个可疑的命题:“读者能不能读到编辑没采用的无名作者的好稿子?”

眼球经济时代,标题党甚嚣尘上。这个标题引用了余华的话,带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这个带有悖论意味的超长标题,确实引人注目,只是因为缺少逻辑力量,而近似一个伪命题。

对于文章的内容,我更是感觉大失所望。

文章开篇就间接引用了张艺谋的话。

前不久,张艺谋在参加“与辉同行”平台上关于《第十二条》的推介时说过这样的话:文学是给电影提供原材料的,但当下文学所提供的太有限了。

——《现在的编辑宁可用名作家的烂稿子,也不愿用无名作者的好稿子》江南老石头,2024年3月20日“今日头条”。

文章抓住张艺谋和余华的两句话来展开议论,前后呼应,说的大约是这样的意思:纸媒在没落,高手在民间,好小说还看网络。

张艺谋走进“与辉同行”直播间(截图)

作者在开篇引用张艺谋的话之后,列举了二三十篇现当代小说,及其改编的影视作品。这些作品涉及的知名作家有鲁迅、老舍、莫言、路遥、余华等。作者列举小说及其改编作品之后,又列出了当今中国每年出版长篇小说的数量,继而发出了两个疑问:“近十年来,又有几部纸刊发表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并打响的?这种有数量没质量的现象是什么原因?”

作为一个业余作家,因视野局限,我无法回答为什么纸刊作品“有数量没质量”的问题。但是我想“存在即合理”。文学纸媒的存在,自然有其相当的合理性。首先我觉得,仅仅凭借一个“能否改编”的标准,来将小说作品进行质量对比,肯定是缺少科学性和说服力的,是失之偏颇的。

米兰·昆德拉1975年定居法国,1981年7月在巴黎写下文论《一种变奏的导言》——他为自己的剧本《雅克和他的主人》写的序言。他在这篇文论里,对于伟大小说及其改编的意义,进行了详尽睿智的阐释。他说,莎士比亚重写别人作品时,并不改编,而是表现一个变奏的主题。他说《安娜·卡列尼娜》在戏剧或电影上的移植是一种改编,一种缩写,背叛了小说,剥夺了小说的魅力,剥夺了小说的意义。他的观点有没有说服力,请看以下两段原文:






再说一说托尔斯泰:他以一种根本上崭新的方式在小说的历史上提出了人类行为的问题;他发现了从理性上不可理解的原因对一项决定的致命的重要性。为什么安娜自杀了?托尔斯泰甚至运用了几乎是乔依斯式的内心独白来表现远距离地控制着他的女主人公的非理性的动机。而每一种对于小说的改编,根据《读者文摘》的性质,都必然地试图使安娜的行为的原因明晰和符合逻辑,使之合理化;改编因此成为小说原创性的完完全全的否定。

人们也可以倒过来说:如果小说的意义在改写之后依然存在,就是小说的平庸价值的间接的证明。所以,在世界文学中有两部小说是绝对不能缩写的,是完全不能重写的,它们是《商第传》和《宿命论者雅克》。那种天才的混乱,如何能简化之后还有某种东西存在?……

——米兰·昆德拉《一种变奏的导言》,《外国百篇经典散文》第200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9月

米兰·昆德拉是个小说行家,有代表作《告别圆舞曲》《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慢》等和随笔集《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我在大学期间集中阅读过他的小说,十年后邂逅他《一种变奏的导言》这篇文论,真正懂得了他之所以成为小说家的思想基础。他在文论里强调了小说无可替代的价值:“伟大的小说的电影和戏剧改编不过是特殊的《读者文摘》罢了。”

米兰·昆德拉

小说形式必然会随着时代不断发展。在互联网时代,类型小说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章回体的情节小说,在小说现代性的潮流面前,确实有些自惭形秽,但是情节小说不是更利于改编吗?各取所需好了,自娱自乐好了。何必要幻想着谁战胜谁,取代谁!质疑编辑,更不可取。

编辑的眼光,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投过几次稿,知道编辑用稿也是有原则的,一审二审三审,哪一审过不了关,也是毫不客气地打回。由此我想到,名作家影响力大,被约稿的机会多;无名作者的好稿子,有可能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稿子,而编辑并没有被征服。

然后,隐约有一个问题出现了:“现在的编辑”为什么无法看见无名作者的好稿子?答案在我看来,其实很简单。一方面是编辑为了省事,不愿意用大量的时间去读无名作家的稿子。另一方面是编辑眼光偏高,宁愿选择名作家的稿子,文责自负,用着保险。

虽然文学圈是复杂的,但是写作意图,却可以单纯些。作品的出路终归在于作品的质量而不是作家的人脉。无名作者无法进入编辑视野,抱怨也无用,只能努力提升写作能力,同时致力于发表的突破。

无名作者的突围方式,在我看来应该不多。可行的办法,我试列几种。

一是多多参与各种征文活动,作品获得各种奖项,可以增强写作信心。

二是多多投稿给纸刊邮箱,总有被选用的机会。作品被编辑刊出之后,无名作者就能登堂入室,由此进入编辑的朋友圈,上稿的机会也会更多。当然,无名作者投稿不要光盯着那些名刊大刊,眼看人家起高楼宴宾客,眼看人家志得意满,把自己的信心耗尽。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要忘记时代潮流,网络写作就是一个特别开放的上升通道。网络如此发达,文学论坛和公众号那么多,谁也没有堵塞你的发表通道。这些年,网络写作大咖加入中国作协的也不在少数。

三是经营线上平台,持续输出文章,而且文章可以多处发布:网络论坛、个人公众号。文章影响面广了,读者对作家熟悉了,也能收获赞赏,得到收益。如果能够跟网络平台签约,那么作品收益就更有保障了。网络或者纸刊,只是发表媒介,作品质量仍然取决于作者的写作水平。

无名作者的突围方式,最后一招就是想办法出版自己的作品集。书稿编好可以多方投稿,说不定就有出版的机会。出书是最强的一种写作动力。没有出版的需要,作者甚至没有修改文章的动力。退一步说,没有发表的可能,作者也没有修改文章的动力。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发表的鼓励,就没有写作的动力,那么,作者很可能已经忘记写作的初心了。

写作的态度取决于生活的态度。写作者要的不是无忧无虑,要的是自我挑战,自我升华。在疫情期间追剧的那两年,我好像再也提不起精神来思考和写作。我以为我将解放自己,不再逼着自己写作了。可是去到图书馆,捧起书卷开始阅读,我就明白了:阅读如一条灌注情感的水渠,写作的甘泉就在心底浸润;只要开始阅读,我就能够写作。现在只要有了空闲时间,我就会静下心来做个读者。同时,写作所需要的深度思考,又促使我的阅读更加深入和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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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试过AI写作。于是输入关键词“无名作者”,得到了几段零散的文字,下面这一段挺切题,颇能引人共鸣。

这群“无名作者”中,有从事写作多年的职业作家,有靠写作为生的自由职业者,还有专门写作的自媒体人。他们的创作类型并不相同,但都是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耕多年。在他们身上,能看到对写作、对自我的执着和坚持。他们中很多人都曾在生活中受过伤,也都有过被辜负的经历。但即使这样,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从无名到知名,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他们不断尝试、不断努力、不断突破自我。这个过程很孤独,也很难。  

这段话里有一句特别动人,那就是“都有过被辜负的经历”。此话道出了写作的魅力:纾解心结,提升心智,认识自我,从容生活。

劝人写作的名言举目皆是,劝人不写的话却难以出口。对于无名作者而言,写作可能是一生的徒劳,未必赢得荣誉,反添一身疾病。许多作家背着一生的思想包袱,过早地消耗了自己的生命。像路遥那样的小说家,就是一些揣着藏宝图的人,一辈子都走在寻宝的路上。路遥到底是抵达了理想之地的一个,而千千万万个无名作者却把生命葬送在路上了。寻宝那条路太神秘,走起来也太辛苦,大多数寻宝者郁郁终老,到死也没有寻到宝藏。

文学视若亲,名利堪外人。即便无名作者,也要珍惜自己的创作激情,抛开名利,追求理想。因为写作,很可能是人生的意义所在,是高于生活的存在。

(《文学自由谈》2024年第5期。图片来自网络。识别下图中“码上订”二维码,订阅2025年《文学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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