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台湾女作家三毛㝠归周年祭(上)
三毛(1943年3月26日-1991年1月4日)
选自陈漱渝先生怀人散文集《昨夜星辰昨夜风》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西山红叶
编辑 林 枫
1991 年年初我在台湾滞留的时候,本想找机会拜访三毛,因为她不仅跟我同姓,而且父辈又同住在台北市健康路一带,但这种念头刚刚萌生,几乎港台所有报纸都刊登了三毛在台北荣民医院自尽的消息。这一天,伊拉克正式接受美国建议,愿意在日内瓦会谈讨论波斯湾危机。但不少报纸刊登三毛死讯的篇幅远远超过了报道波斯湾的篇幅。也就在这一天,台湾有十家广播电台在35个节目中播放了三毛最后的声音,三毛对热爱她的读者说:“对于这全新的纪元1991年,我的心里充满着迎接的喜悦,但愿各位朋友也能有同样的心情。”她还说:“生命真是美丽,让我们珍爱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然而,她自己却突然抛弃明天而去了。三毛逝世当天报纸
三毛在她48年的短暂生涯中,一直追求的是生命的燃烧,她希望她的燃烧能得到一些结晶,而不是一堆灰烬。她的这一心愿无疑得到了实现:她生命的结晶就是她遗留的23部作品,其中包括18本著作,以及5本译作。这些作品以真纯的爱为动力,以浪漫的感情与放逐的流浪为基调,以“窥视他人”以及“勇于被窥视”为独特风格,在华人世界赢得了广泛的读者——这些读者中尤以转型期的青少年居多。三毛的作品能够风靡一时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社会现象,究其原因,不仅是由于文字的简单朴素和故事的余韵无穷,更重要的是她以笔下新奇而广阔的世界抵销了周围世界的压迫感,以疏缓细腻的笔调使生活节奏紧张的人们获得了情绪的松弛。她对国家,对同胞——特别是对中下阶层命运的关切,作品字里行间洋溢的民族意识以及用一颗平凡的心容纳这个世界上平凡事物的广阔胸襟,又使她作品的思想境界得到了升华。1990年,三毛以西班牙文撰写的中篇小说获得了“塞万提斯文学奖”,标志着她的影响已经超越了中文世界。令人痛心的是,三毛未能进一步挖掘她向新的高峰攀登的潜力,就匆匆告别了对她寄予厚望的读者,也给自己留下了许多遗憾:未能完成大陆游记《悲喜交织录》,未能完成一部描写中年人感情世界的剧本,更无法实现她撰写《陈氏家传》的宏愿——在这部鸿篇巨制中,她要从自己家族的历史写到中国人近百年的生活史……三毛的早夭给亲友和读者带来的是深沉的哀悼。她身体孱弱的母亲顷闻噩耗几乎昏厥;她上海的义父张乐平在唁电中写下了“至恸!至恸!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这种催人泪下的字句;她的读者以抢购她作品的方式无言地表达了对她的依恋。仅三毛逝世消息发布的当天,台北金石堂书局就售出了三毛著作4400本,台湾其他地区也订售了近万册,使出版三毛作品的皇冠出版社的仓库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当然,三毛的猝死也给人们留下一连串的问号与惊叹号,舆论界的评价大相径庭。有人认为她的自杀其实是她跟读者之间的一种特殊沟通方式,代表一种受苦、绝望的呼喊,并期望凭这种激烈的方式唤起别人的关心。另有人认为三毛的做法反映出一种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是自私、任性、大不孝。在当今时代,对于同一社会现象看法不一本是一种正常的事情,舆论完全一律倒是咄咄怪事。令人愤慨的是,港台新闻界与文化界有人乘机制造绯闻和谣言,更为荒唐的是竟说荷西之死纯属三毛编造,三毛跟荷西是因感情不合而离异。三毛与丈夫荷西
凡是略微熟悉三毛身世和作品的人都知道,蓄着大胡子的西班牙人荷西·马利安·葛罗是三毛的丈夫,一个平原大野似的男人。他们相恋十二年,其中共同生活的时间有六年,他们婚前有一段精彩的对话——三毛:“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三毛和荷西
就这样,他们在浩瀚的沙海中度过了一段物质生活最贫乏而精神生活最富足的日子。他们分担悲哀,共享欢乐。凡属三毛所做的事,在荷西看来均属理所当然;每当荷西下班回家,三毛感到连家具似乎都会说话。先是柴米夫妻,终成神仙眷侣——这就是三毛与荷西的婚姻史。1979年9月30日,荷西在爱琴海潜水时意外丧生,三毛的精神“沙堡”顷刻坍塌。出殡的前一晚,三毛为荷西做了最后一件事:亲自把坟挖好,一铲一铲的泥土和着她的泪水。此后,三毛由一个时哭时笑的人变成了一个难哭难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