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沉沉地，耳朵有些轰鸣，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顺着沙发背溜坐在地板上，刷会儿手机才缓过来。学校工地不让穿行了，就得沿着马路走一里地，在“go fresh”餐厅左转，再走一里多地，到达学校。
一大早，马路排满了汽车，像蜗牛似的慢慢前行。本来就没有人行道，只好走在雨季排水的铁网上；摩托车突突往前，有的赶时间轧过排水网，把人挤得只好再往里挪，干脆挪到临街住户的门前。太阳很大。一只手提袋子，一只手抱着麦麦，送他去学校。
“蓝天白云，绿色的大山。听，什么在叫？”从“go fresh”转过来，才清静了许多，一抬头便是风景。
“鸟鸟叫。”麦麦说。
为了赶时间，经常顾不得想什么，也顾不得说什么。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一团小小的影子依在一个大大的影子里。也为了缓解这种匆忙，偶尔会聊几句班上的同学，学校的事情，或者看见飞过的蜻蜓和蝴蝶，指给麦麦看。
把麦麦送到教室门口，他回头望我。我摆摆手说，再见，他就进去了。没哭。加上周末，在家休息四天又去学校，这挺让人欣慰。我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人往回走。热带地区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地上到处都是刺人眼目的白色的火。
想坐下工作，家里乱糟糟的还得收拾。碗里剩下半碗南瓜粥，桌上和地板上都是滴落的南瓜粥。我收拾上学用品时，麦麦一个人拿着勺子，舀起粥，抬到眉眼的高度，津津有味地边观察边说“滴”“滴”“滴”......原本教他这个游戏是为了好好吃饭，现在倒真成玩耍了。盘里是剩下的一口黑豆包，碗里有昨晚没喝完的小米粥，有半夜哄娃冲好的山药粉，有喝了半杯的椰子水......没用的统统倒掉，堆在洗碗池，洗涮干净。收拾厨余和瓶子，去倒垃圾。给饮水机加满水。冲洗桌面。泡好要洗的衣物。开始一天的工作。
坐下就好多了。
可能是缺觉的缘故。
这两天麦麦闹肚子，一喝奶粉就吐，刚好趁此机会把奶粉断掉。前段时间已养成“讲书、喝奶、刷牙、关灯睡觉”的习惯，一下子没有奶喝，小家伙儿肯定不同意。睡前就闹，关了灯，自己爬下床，咚咚咚跑到厨房找奶粉。没找到，却不相信，一口一口地说“麦麦要喝奶”，真的做到了大人劝孩子时的那种“温柔而坚定”。只此一句，不停重复。快十一点了，妈妈说去倒点椰水。可能他听错了，一下子不哭了，把两只小手比在脑袋上，做兔子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又高兴得在床上连翻带滚，哼唱着。等妈妈端来杯子，一骨碌坐起，刚尝半口，眉头堆皱，伸出手就推开，嘴里说：“不是！”那种表情的变换之快和语气的清晰坚定，把我们两个大人都逗笑了。
可能是累了或好歹尝试过椰水，麦麦自己倒在床上，说，睡觉。
事情还没完。半夜不知道几点醒了一次，仍是一样的诉求——“喝奶”。安静的夜一下子被撕裂，哭得惊心动魄，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伤心委屈。有时会带着哀求般的语气，说，“妈妈，麦麦要喝奶。”或者“爸爸，麦麦要喝奶。”小孩子最懂沟通。他这样讲时，能听出来很认真的请求。那能怎么办呢？喝了不舒服，会吐，更难受。我们只好把他抱起来，哄。妈妈知道了。麦麦是很饿，对吗。麦麦是个大宝宝了。喝山药粉好吗。妈妈给你煮苹果。
最后麦麦也累了，要躺在床上。大人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捋他的后背，才睡着了。
五点多，天快亮时，又醒了一次。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雯起来，大概拿了蓝莓还是什么其他小吃，终于没有大哭，吃了一点，心满意足地睡下。直到喊他起来上学。
小孩子哭闹，无止无休，尤其睡觉时，很烦人的。几个月大的时候，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就觉得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但还不能扔掉。那一声声哭喊，如锤子一样砸在心坎上，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刺着耳膜，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有一瞬间，真的想抱起来摔掉算了，真的去抱时，又变得无比的温柔。
小孩子哭，当然是因为有愿望没满足，或者有情绪需要释放。大人能否接住并容纳孩子的情绪，是很考验人的。首先是父母需要体察和接纳自己的情绪。一个人愤怒或叫喊，恰恰是能量很弱的时候，是“以暴易暴”，回应愤怒和叫喊呢？还是温柔地抚慰？
这个真的很难。看到一句话，成人心里也住有一个小孩，同样需要抚慰，尤其是身体疲惫时。孩子白天有午休时间，大人不休。孩子哄睡了，父母还得悄悄爬起来工作，或者拧亮灯拍蚊子。孩子啊，原谅大人，他们也有脆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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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抱着一个20斤重的孩子，快步走一公里多，没问题。再慢慢走回来，太阳大，好热。一坐下，才觉得有点累。后来几天，如果赶时间还是走工地旁的小路，或者放学坐妈妈的车回来。
睡前的奶已经戒了，第二晚还想要，后来就没事了，整整一宿睡得很踏实。昨晚睡前又哭好久。也许是白天睡觉多，晚上不困，不想睡？小孩子口里说着一件事，可能是另一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
清晨自己爬起来吃早饭。两个红豆包，有一个我咬了一半，被他抢过去，右手又拿起一个完整的。看着剩余的“半圆”，他说，月亮；看着整个的“圆”，他说，太阳。
运用语言对这个世界力所能及的表达层面，一个小小的诗人哲学家诞生了。他还会有更多作品。
“诗人哲学家”毕竟是小孩子。把一个半包子、一大块南瓜，都霸占在自己面前。对爸爸摆手，不让吃。收拾好上学用品过来，只剩下没有豆馅的“馒头”，掰成不规则的五六块，随意堆在盘子里。
“只吃豆馅，这（指馒头块）不是包子吗？”
“不是。”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上学路上，快到学校的一小段路，没有汽车穿行，让他自己走。他嘴里嘟囔着：“上学不哭了。”我拉着他的小手，低头看他，小小的身体背着书包，步伐坚实有力。刚想搭话，他接着说：“麦麦已经长大了。”
心里那根叫作感动的弦儿被拨动了一下。孩子“长大”得经常让父母猝不及防。我重复一下麦麦的两句话。他又说：“麦麦比爸爸高。”
哦，小朋友，不哭了就是长大了，长大了就是长高了，对吗？
到了教室门口，放下东西，脱鞋，进教室。我以为他“长大了”，会坚定得头也不回，麦麦却转过身，“爸爸抱抱，妈妈......”有些恋恋不舍。推开门，看到同学们有的在玩耍，有的围着老师听故事，麦麦慢慢走进去了。——原来，所谓的坚强和坚定并不是没有不舍，更非不含脆弱的“杂质”，而是他内心里鼓起勇气，在退缩还是往前迈一步之间，在犹豫徘徊的片刻，终于做出了明晰的选择：我，要往前一步。
勇气是更为珍贵的事物。这是孩子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意味着他真正的成长。
——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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