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过的是我再也不能跟你说话了。没关系，我还可以写，我相信，我的心声你听得到，我的文字你看得到。
昨天是母亲节，心里空荡荡的，就和你聊聊天吧！
5月12日
《妈妈买绿豆》，我给麦子读过很多遍。这本绘本的画风让人想起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麦子百听不厌，我要倒退三十年才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吧！
今天哄他午睡，几本书搬上床，他点名要先听《妈妈买绿豆》。我心不在焉讲了几页，等翻到妈妈和阿宝坐在门前台阶上吹着凉风吃绿豆沙，我一下子哭了出来。
书页上，妈妈穿着红色连衣裙，短头发，胖胖的身子，还有温柔又孩子气的笑脸，就好像是我和你坐在那里。你就是那种会耐着性子带领我做一件事情的母亲，也是那种神经大条的母亲，会忘了炉子上还开着火。你还是那种从小到大绝不扫兴的母亲，如果我跟你说：“看，一颗绿豆！”你也会饶有兴致地陪我种下它。
今年二月坐在海边，你突然对我说想玩“拖曳伞”，这东西我都有点望而生畏呢！在小长岛的时候，我想租一条皮划艇环岛探险，我爸嫌晒，国辉怕小麦子被晒，你说“等你不带娃的时候我陪你划船”。说是思念你，其实是思念无条件的被爱，被支持，甚至是宠溺。庄子经过惠子的墓地，他说“自惠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第一次读的时候，我就感慨这是多么深的孤独和哀愁，此刻，就像我心中喷薄而出的一句话。
回泰国前，我们又整理出了一批书准备海运过来，其中有一本《西藏生死书》，我把它和《生命的礼物》《獾的礼物》《一片叶子落下来》都放在了我爸床头。希望这些文字能够给他安慰，带他从细小的生活片段里走出来，从更广阔的角度看待生命的意义。
说是这样说，我自己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地陷入具体的细节里，就像刚才那样哭上一会儿，或是盯着一处发呆。也有的时候，我被自己的冷静吓了一跳，我害怕遗忘，遗忘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你的离世让我更冷酷地审视自己，虚伪、懒惰、贪婪。尽管我再也看不到你，我却觉得自己动心起念都是在你的注视之下，不敢再虚伪，也不敢怠惰。你的每句话，从前是耳旁风，现在都成了金玉良言。这样看，死亡确实是生命的礼物，肉体的剥离让我们有了灵魂上的默契。从前，任何事，我只要拿不定主意总要去问你，现在无法再问，而我不用问也知道你的答案。
就像此刻，我不能再任由自己待在记忆里，我开始翻看《走在人生边上》。这是杨绛先生九十多岁时的思考，也是我现在极度想要探寻的，关于生与死，关于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关于人是否有灵魂。她一番论证后得出的结论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我想要看到的答案。人活一世，功名利禄都是幻影，所谓的人类文明也不是天地生人的目的，默默无闻平平淡淡的一生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这些人来世间走一遭就毫无意义了吗？
苦是人生的实质。天地要通过形形色色的苦锻炼人，借助肉体凡胎历事练心，最终克服肉体的诱惑和限制，获得永恒的自由。杨绛先生说:“受锻炼的其实是灵魂，肉体不过是一个中介，肉体和灵魂同享受，是灵魂凭借肉体而享受。肉体和灵魂一同放肆作恶，罪孽也留在灵魂上，肉体不过是个中介。所以人受锻炼的是灵魂，锻炼的成绩只留在灵魂上。”我放心了，你对人世间的功名利禄看得很淡，一切事情你都拿得起放得下，你最在意的就是我们能不能过好，而你对于“好”也并不执拗，较之于“物质的好”，你更在意“身心的好”。如果我能够修心修身，那你的灵魂也会愈发从容，圆满。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灵魂重逢，我还可以是你的骄傲。
我现在大概能想象到杨绛先生在经历了女儿和丈夫的离世后，是怎样审慎而又放达地挨过漫长的岁月。虔敬地领受天地的试炼，感到悲伤的时候可以去思考悲伤，感到空虚的时候可以思考空虚。如果人生是幻影，那么苦痛也是幻影。如果相信灵魂，就一定有能力跨越肉体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