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裸足与大地亲吻
——托尔斯泰庄园行(上)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1828年9月9日-1910年11月20日)
选自陈漱渝先生怀人散文集《昨夜星辰昨夜风》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西山红叶
编辑 林 枫
2016年9月5日,经过九个小时的漫长飞行,我们乘坐的俄航班机终于在莫斯科机场降落。在机场出站口迎候我们的是一位俄国的中年男子,长得相当英俊,着西服,不系领带——我见到的俄国男子大多如此打扮,即使在正式场合。他露出的是礼节性的微笑,因彼此言语不通,所以没有更多的话语。他把我们一行八人领上了一辆中巴,直奔托尔斯泰晚年生活的亚斯纳亚·波良纳庄园——这里属图拉州晓基诺市,距莫斯科市区有二百多公里。乘车时是早上,抵达时已是正午。亚斯纳亚.波良纳中托尔斯泰一家的住宅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根据鲁迅文化基金会跟托尔斯泰基金会交流合作计划,参加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主题是如何翻译托尔斯泰与其他经典作家的作品,与会学者来自俄罗斯、美国、英国、法国、土耳其、意大利等国。参会的中国学者来自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北京鲁迅博物馆、上海鲁迅纪念馆,共七人;另配备了一位翻译,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博士生。托尔斯泰庄园布局
关于托尔斯泰庄园的记载最早见诸17世纪上半叶的相关资料。当时这里有一家织造厂,以生产毛巾和桌布著名。这邸宅原是托尔斯泰母家弗拉广斯基王爵的遗产。托翁1901年到此定居, 直至1910年去世。在这里, 他经历了深刻的精神危机和世界观的转变,创作了《论俄国的社会运动》《致农民的论土地的信》等一批重要论文,并决心捐出家产,以完善道德。因此,这座庄园成了俄罗斯的文化圣地,一个多世纪以来,吸引了五大洲不同肤色的人们络绎不绝前来“朝圣”。托尔斯泰创作写作的画像 (1887年)
经过长时间的飞行,又经过半天的汽车颠簸,我们一行人似乎并无疲惫之感。中午匆匆吃完快餐,大家便急不可待地想去领略一下周边的自然风光。我们下榻的地方是托尔斯泰基金会管理的一处两层小洋楼,这里离托尔斯泰庄园还有两公里左右,既无公交车,也无出租车,大家便向庄园的方向进发。沿途是蜿蜒的公路,但极少车辆经过。我们走在公路边的小路上,脚下是碎石和粘粘的黑土,两旁生长着野生的苜蓿,宽叶的牛蒡,随处可见的荨麻;还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森林——密密匝匝的白桦林和苹果树。苹果挂满枝头,一律青色,品相不好,但吃起来却柔软酸甜。苹果都是自然生长,可随意摘采,坠落的都入泥土化为肥料。1920年秋,瞿秋白以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记者的身份赴“赤都”莫斯科采访,曾专程来到这里参观。他留下的文字是:“秋云微薄,桦林萧瑟的天气,自清田站步行,向托氏邸宅行来。小桥转侧,树影俯窥溪流,水云映漾,轻步衰草上,如天然的戳艉,心神散畅……转向北,直望大道,两旁矗立秋林,红叶斑斓,微风偶然奏几阙仙乐……”(《饿乡记程·青田村游记》)我当时并无这种美妙的感受,可能是诗人把自然景观过度诗化了吧?唯一感到奇妙的是,天上云彩飘忽,时而下雨,时而放晴,约二十分钟一轮回。这种经历,倒是我此生中极罕见的。旅俄时期的瞿秋白
9月6日至7日基本开会,8日安排了参观活动。会上发言十分踊跃:有人谈托尔斯泰作品如何译为法文、阿拉伯文;有人谈民族心理语境下的文学翻译;有人谈托尔斯泰对土耳其文学和欧洲文学的影响;有人谈托尔斯泰作品的总体风格;有人谈托尔斯泰以战争为题材的作品;有人谈《安娜·卡列尼娜》的小说结构⋯⋯中国学者还专门将托尔斯泰跟鲁迅进行了比较,介绍鲁迅收藏了托尔斯泰的十多种著作,文章中谈到托尔斯泰的地方近百处。鲁迅友人刘半农还用“托尼思想,魏晋文章”概括鲁迅的思想和风格。
可能是因为我年长,被安排在第一组发言。我说,在我的心目中,托尔斯泰代表了人类的智慧和良知。他是伟人,又是一位天真可爱的老头儿。此语一出,会场上发出了一阵会心的笑声。我的意思是:托尔斯泰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但他提出的一些设想却无法达到其追求的目标。鲁迅举过一个例子:托尔斯泰反对战争,主张用无抵抗主义来消灭战争。他以为,只要士兵不替皇帝打仗,警察不替皇帝执法,审判官不替皇帝裁判,大家都不去捧皇帝,这个仗就打不成了。然而,鲁迅一语道破了这种办法的空想性:“如果一部分人偏听皇帝的话,那就不行。”(《集外集拾遗补编·关于知识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