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黄显明,1956年3月生,1974年8月插队四川省隆昌县广田公社广付二队,1977年恢复高考,考入西南农学院植物保护系,本科毕业后一直在四川省攀枝花市农牧局工作,2016年退休,时任攀西无公害农产品监测中心副主任,农业技术推广研究员。
黄显明/知青日记中的七十年代隆昌春荒
没赶上火辣激情冲动的红卫兵红袖套,只戴过后期温柔的红卫兵胸章:
隆昌铁小初中毕业,大多同学插队下乡了,我读完高中,1974年8月插队到四川隆昌县广田公社广付二队,1975年3月任大队团支书,7月任队会计,1977年底恢复高考,飞出农村。
(高考录取,体检,转户口和粮食关系……,欣喜之余,与李老八合影,右为本文作者)
广付二队地处丘陵,除冬水田,无水利灌溉,十年九旱,种地靠天,耕作原始。1975年:133人,耕地152亩,其中田86亩,土56亩,自留地10亩;种粮食136.7亩,总产82326斤,亩产602斤,交征购原粮27135斤(折贸易粮20768斤),留种5280斤,留饲料2200斤,分口粮47336斤,人平404斤,其中一半是红苕(红苕5斤折贸易粮1斤);劳动日值0.34元;经济水平在全公社属中上。
我从初二开始日记,知青生活漫长,日记作伴,不知不觉写下了21万字。得益于初中老师陈新云、高中同学魏永芬杨相荣郑辉赠送的日记本。命运跌宕,日记本也不知所踪,很多年后,大哥说收藏有几本,我喜出望外,还丢失了一本,怎么也找不到了:
2004年夏,高中同学聚会,探访了广付二队,回攀鼓足了干劲,把日记打印成册:
文革浩劫,两亿人挨饿,农民最遭罪,春荒难熬。日记里有过很多荒月的记载:
“1975年3月13日 星期四 雨:……35岁罗敦良现在处于严重的春荒困境之中,两个强劳力一个小孩都生活不下去,时常都不大相信。……“
“1975.05.20 星期二 雨:……就当前队里状况买机子的条件不成熟,1.生产逐年而下,小春人们仅分29斤,夏荒来得如此之速;2.领导班子不团结,四分五裂;3.刘凡安说将买机子的钱用以买粮渡荒多好。……”
“1976.01.04(腊月初4) 星期日 晴 :……今年人们生活更难维持。本来比去年增产4千多斤,但扩大双季稻,留种增加,且红苕减产较去年每人少分200斤,大部分人家的红苕即将吃光。从未大量买红苕的刘富昌也到永兴庙去买了几次。人们预计春荒和夏荒十分严重。人们称大队级以上的提留是苛捐杂税。今年大队参加核算人员增加许多,数字十分大,却按最高的一队算,劳动日值0.42元,工分粮0.9斤。明显违反政策按中间数算的规定。大队对八队搞两本帐即少报产量,表面是执行政策实质却是为决算提高值而寻找条件及依据。”
“1976.02.23(正月24)星期一 阴雨 :……后谈到评借评销粮,按征购完成情况分。公社要安电装提了2000斤,大队提了500斤。我队1100斤。至于此是借还是销?有两个方案:1、各50%,2、350斤分粮以上生产队为评借,以下为销——还未定。特别是这个粮要扣回未完成油料征购的数,以8斤米抵1斤油料。可暂时扣下,今年小春加完后再卖下来。幸好我队完成了的。……”
“1976.03.08(2月初8)星期一 晴 :……昨晚开队委会:1.评借评销粮及米钱的分配,原则上是每人8斤,每户1斤,剩余各困难户——久病、老、幼17斤;……今年的评借评销粮是根据生产水平,分粮水平,照顾穷队酌情处理的,当然分粮高的队要吃点亏,怨不得八队和一队都有意见。我队是400斤评借粮、688斤评销粮。……”
“1976.03.24(2月24)星期三 晴:……上午与刘少民收方——妇女挑土边。知青补粮问题在此生活水平低之农村,是较震惊人的特权——最优惠待遇。借粮的人们蜂拥而至,真不好抗衡。”
我的粮本成了稀罕物,农民经常来借粮:
“1976.04.02(3月初3)星期五 雨:……据说,整个相比,隆昌还算可以。这从乘飞车上简阳等地买粮换粮的人数较少可看出来。我队比往年困难,连家底较厚的刘富昌和林世德买了大量杂粮外,且还在四处借粮,他人就当然更穷了。也有人出去乞讨,麻狗、范修富已出去几天了。这在未下乡前是想不到的,总认为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今天,确实有因生活所迫当乞丐的。这在下乡前是感到吃惊和厌恶,而今处于如此经济环境看其,尽管范修富较他人懒些,麻狗却是无粮而为,便觉得较自然和必然的了,这有啥法呢?正如许多人谈到的覃小娃若是能免那顿打,还肯到罗星坝收容所去了。就象一些基层干部说我们这里只是政治方面翻了身,文化有变化,经济生活不但未翻身,甚至还不及解放前。目前人们的生活困难,要待即将收谷麦——大约十来天才达登峰造极:四处借粮、卖竹子、吃猪本,主要买苕渣,粗糙而充满泥沙的苕渣是当前的主要食粮。唉!有空来研究研究农村经济,产量,另外是公粮、征购、饲料量,种子等之比例,涉及到社员的口粮等等关系、问题。……”
“1976.04.06(3月初7)星期二 晴:……从整个情况来看,春荒至目前是严重的,刘自远居然叫队长们不必刁难找生活的人们。……意料中的事:昨晚李建中的锁被扭开,将米背走了,而被盖等诸物皆在,人们肯定地断言是本队社员所为。”
“1976年4月7日(3月初八)星期三 阴:公社喻书记说,……关于目前春荒十分严重,县委作了最大努力,经地委批准,返销30万斤,主要是解决重点困难户。……”
“1976.04.08(3月初9)星期四 阴:……进入荒月以来,骑火车搞粮的农民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成千上万。恐428次火车晚点,则提前步行回队。晚上队委会研究了三秧问题,特别是分一点晚稻种。”
“1976.11.01(9月初10)星期一 晴:……今年红苕减产已成定局,块根少而小,高粱土的红苕留种不够,还须部分整土的。预分问题,远国心不大,仅以每人再分200斤左右(已分100余斤)为度。”
“1976.11.07(9月16)星期日 阴:……朱廷云说中央19号文件是冻结银行存款,说是国民经济十分困难,主要是地震,乃至农业受灾欠收。已到了六二年自然灾害的经济状况,令人胆寒而担忧。”
“1976.11.09(9月18) 星期二 雨:即将播完的小春又被雨隔阻。……目前的红苕分配已揭晓。可能比去年人平减产200余斤。与周围相较还算较好的,有的减产5成或七、八成,而我队仅减3.6成左右,且稻谷分配将略比去年增点.但人们已预感到春荒的严重.印象中,今年小春播种较快,一是直播参与少,二则天气晴久,播种迅速且好干活。红苕虽少,但今年红苕不会大量地烂,一则黑斑病少,二则收获前及其中时间未下雨,未受冻害,易窖藏。”
“1976.11.26(十月初六)星期五 晴:……今年的粮食紧张是明显的,偷盗现象也严重起来,自留地的白萝卜连续两天被盗,一气之下,将余者拔回。”
“1977.1.26(腊月初8) 星期三 阴雨:……生活恐慌的人们是那样地不择手段,肆无忌惮地盗走我的自留菜和门外的柴真可恶。最近,又死了一头牛,预示着今年劳动日值下降的趋势。……”
“1977.1.28(腊月初十) 星期五 雨:……春节快到了 ,人们所恐惧的荒月也来临了。红苕早已吃完,少见的米粒跳跃在青绿的菜汤中,如何换得食粮,廉价买得白萝卜充饥,单价0.67元的大米只能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整个农业,几乎大多数人是在为自己生活而奋斗。国家统购是定数,如何挣得余数,决定于人为,尤其是自然气候,决定人们的生活如何。德娃无事来聊,说明我队一则统购重,二则没干好,造成生活如此困难。的确,一看到人们在饥饿线上挣扎,其苦痛能理解,也在内心增添了一层烦恼。这不能不说明农业之落后,可恨的四人帮还大肆破坏,真是罪不容恕。……”
“1977.1.29(腊月11) 星期六 雪:昨晚川台的天气预告真准。果然下了雪,且是我所见最大的一次,积雪可能有三四寸厚,门前果树白枝招展,大地银光耀眼,也十分刺眼。……须将评借评销粮处理好。真令人伤心,公社的口号是,通过这人平约30斤的借(30%),销(70%)要达到几点:1、不饿死人;2、无水肿;3、劳力不外流。看,多令人难解啊!……”
“1977.2.1(腊月14)星期二 阴:……鉴于生活安排之重要,之政策,大队上午又召开专干会议,审慎地布置工作。之所以强调凶,是面临出现饿死和水肿病的危险。……”
“1977.2.10. (腊月23) 星期四 晴:……农闲也真资格“闲”,地“闲”,人更“闲”。从家8点半走了近11点拢队,人们却才出工。目前的有效劳动时间大致在每天4小时左右。当前的劳动效率十分低下。这是自合作化以来所致。劳力工程同样,而效率却差异很大,这就明显地化分了“忙”与“闲”。……干活之松,出于无奈的解释为“生活假”。的确是大部人都“现口无粮”,典型的劳力者罗敦良挑红苕转手,路程之遥,份量之重,十分惊人:从家空走40里到永兴庙买110—150斤,挑回家,次日挑30里到隆昌卖了,空走回家。挑的单面就是70余里,两天走完全程,赚得脚价近2元以济无粮之炊。然而当今还须被斥为转手买卖。他家负担并非很重,竟上下顿未联,多么凄惨,真令人不寒而栗。饥饿在广大农民眼前徘徊,目前的农村经济的确很成问题.缺粮广而多,即使高利贷都还借不到,生产队许多社员已找我借,明砍以高利而还……。眼见高利贷者以救世主出现,肥腰包,痛恨不已。多么的苛刻刁难—一般要找中间人搭桥.由中间人承办,准时而保质保量偿还。高利惊人:1、还米的等量物质:100斤谷子、100斤高粱、100斤包谷、100斤粮票都须还100斤米。咋一看,似乎太不合理了。然而,农民经济主要由自由市场支配的等量粮食交换也是直接受价值规律支配的。现在米和包谷的价值确实差距大,但现在的包谷价格能相当于打谷月份的米价,也就是说现在玉米1斤卖的0.50元,能够在打谷月份买到1斤大米。如此来看,在价值规律支配下,随着时间的不同,相对地变化,竟能得出这样的公式:100斤大米=100斤玉米,大米=玉米或者大米=高梁。这怎么解释呢?细致地剖析能辩明白。但总的来看,这与甲地买,乙地卖,投机倒把是一路货色。当今的农村阶级斗争的焦点就是表现在粮食问题上。”
“1977.2.11(腊月24)星期五 晴 9℃:清晨非常寒冷,及至算评借评销粮的2%,手皆冻得拨算盘不便。有关许多政策性或与政策性相似相近的,从来都有多种解释。即然评借销粮被强调得如此重要,为何公社又要在其中扣起沱灌转粮来,是何意思?况且还是扣以后几个的。这不是移作他用是何?致使社员对这种做法十分不满。”
“1977.2.13 (腊月26)星期天 阴 10℃:……那天在麻湾碎炕土还听到一个新鲜的挖苦似的自叹。刘善才说:哪来钱割肉,算了,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听,多令人同情。饥饿线上挣扎的农人,是怎样对待过年的。他们过年的要求之低,许多人只求吃几顿白米干饭。作为易激动、对下层人们素怀同情之感的我,内心伤痛更剧。的确,两年多来在这方面予我的感觉印象之深,将永远不易忘怀。农村的许多斗争、纠纷、农家成员的不和、亲骨肉的分崩,几乎全是由粮食或经济或生活引起或为之进行的。自己在这方面从未有过切身体验。……”
“1977.03.18(正月29)星期五 阴 晴:……对于买卖婚姻、贩卖人口的事以往仅限于耳闻,今天却亲睹—关于刘远凤的被卖到河北安新县中青公社南青大队章志忠,贩子水口公社五大二队李进胜牟利450元。这于人们来说屡见,不足为奇。……”是卖,但非“拐”,刘远凤是自愿的。
“1977.03.20(2月初一) 星期日 阴 12ºc:正值荒月,人皆谈粮。许多人赶场以筹买评借评销粮之款。仅剩几人出工。……”
“1977.04.20 (2.3)星期三 晴 21ºc:……目前,人们的生活基本上熬出春荒头了。不知咋的,与响石相比,此地胡豆现在还很嫩,可能是点迟了。”
还有更惨的,那就是二十多年没入人民公社的钉子户了,田里杂草丛生,穷困潦倒,譬如地处凉亭公社罗星大队的梁万荣。
前排坐者是龙市区五个公社的团委书记,左三是广田公社团委书记朱廷云,左四是龙市区团委书记,后排站者是大队团支书,左五是我,左六是李老八,军帽时髦哟!呵呵:
公社的主要任务是征购,生产队两本帐以抗衡征购。
“1975.08.24 星期日 晴:昨晚队委会决定去买高梁交征购。看来,买高梁来交的极少。一般的应该是发动社员投。买高梁的影响不好。尽管如此。用238.70元买了965斤。账也不好记,扯的结果是此款平摊到人头,作为预支。……”
“1975.08.25 星期一 晴:征购还未送完,人们就嚷借谷子,真无奈。结果算了一下。早、中稻共分九千来斤,中稻仅4300斤,分到户甚少,一些曾借得多的却无。人们谈起便怨征购任务。明说毛主席的“三照顾”政策,实际上在干部口中主要是强调国家部分,前几天,工作组一天来催促两次。人们在个人口粮岌岌可危已明砍之情况下,不得不送。不送分掉,则队干部挨批评,唉。工作同志来催促与过去地主催租有何区别,仅各性质不同。不送征购不光荣。送荣但肚饥,唉!相形之下,我算是最优厚者,因国家要补粮400斤,与农民比真是太优越了。”
“1976.03.10(2月初十) 星期三 晴:……每当提起十年前的四清运动,罗伦朋就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他由此遭运动得了胃气痛。他摆起二队的过去:伙食团下放后,与一队分开,当年分了30斤谷子一人,我家一百多斤,生活十分难。但大家恨下这口气,勒紧腰带,积极出工,饭后就上地,柑子坳车水,五架车子只用两天就灌足了。买了几十担糟子下三湾堰塘等几条冲田,把谷子产量拿起来,每人分220斤谷子,总产4万5千斤。后来高粱平常年都是产7000斤左右。当时自留地更宽,田坎下放到户。那时的红苕根本不刨清,都要挖自留地的吃完了才挖队里的。当时会计是林世德,搞两本帐。后来,一些社员到处去说实分数,说二队不少红苕饭吃。那年没搞两本帐,就被加了八千多斤征购。当时我凑了些谷子,准备修房子,碰上四清运动遭整惨了。一些有仇气的人,罗敦良几弟兄、谢昌琼、罗敦凤、范修富、唐巴儿等人跳园了,说我贪污谷子等等。……”
“1976.04.07(3月初8) 星期三 阴:上午公社三干会。一、传达文件:①县委76(17)号,自一定五年以来,稳定了农民负担。但生产发展畸形,征购不合理。为此,为适形势要求,粮油征购须相应调整,统筹兼顾。……喻书记:这次会议内容兼顾了三者利益,一定五年以来,各级抓得好。目前一定三年。虽地区减少征购,但因沱灌和古宇庙水库占地的征购平摊下来,不仅减不了,而且将略有上升。沱灌在我社占地涉及16个队。……经济作物征购面积按小春算10:3,大春10:7,……沱灌在我县之意义深远,我社于古宇庙水库是2万方石料,两年完成。目前按计划要于公社修供销社、诊所、信用社等。所有石工,全部安排。三大队渠道明春要通水,今年修好几个渡槽。……”
“1976.07.22(6月26) 星期四 晴:……关于送征,由于小麦送得不多,上级十分被动,下达早稻定送数量。公社强调,除每亩留30斤种,每人不得分30斤以上,若超要追究责任。其余大部皆须送征。”
“1976.08.19(7月24)星期四 晴:……相比去年:征购总量少566斤,沱灌多51,工业用粮多100斤。超购1000而去年无。……”
“1976.09.05(8月12) 星期日 晴:今年征购特别紧迫,上级领导亲自督战。公社的重大季节性工作:征购、换种、肥料;常年性的:运动、领导班子。紧迫之度也许是各地地震损失加剧的。”
“1976.09.09(8月16) 星期四 晴:上午,公社举办征购未妥队干部学习班,当然是学文件,讲政策,促思想,不完不行,过不了关。队多,十几个,书记们没有骂人或训斥。想起昨晚队委们的态度:别人完,我们就完。历年来尾欠的情由正如喻书记叙述的:软拖,硬抗,等待观望,或要公社去开社员大会,或以种种无端理由。……”
“1976.10.06 (润8月13) 星期三 阴雨:……中午,公社喻远海和粮官来查粮食产量,自然是催征购。……我队与一队情况其较好而其征购却少了六七千斤的原粮,就局部来看未免悬殊相当大。且随鉴于我国工业及各的不断发展,对粮食的需要却随之增加,征购有增无减,不但造成生活水平的差距,且造成了人们的恐惧心理,造成生活水平的差距和人们的恐惧心理,带来了瞒产等现象。征购在任何情况下是不能减少的。这粮擎天柱不能拆。所以许多行政措施是严厉的,不允许丝毫抗粮不交的言行,所以一般不交都是以软拖为特征。……首先认定国家征购毫无疑义。”
“1977.04.29(3月12) 星期五 阴:……上午,公社召开三干会,内容主要为1.小春征购。2.沱灌的古宇庙水库抢险。3.早稻栽插。4.小麦留种:凡六、凡七、宜麦三号、苏克士,而阿波、豌豆麦都退化而不宜留。由于前段的评借评销数量之大,而今小春征购则多,我队总数是3400,其中公粮400,小麦2907,胡豆272,豌豆221。”
公社通知我去开会,请八队知青、从小同窗的赵常凡来政治夜校代课。他1976年当兵,后来对越自卫反击战上了战场,厉害!
(赵常凡1976年当兵,1987年8月作为80师作战科参谋,在老山前线,人民日报记者拍摄)
春荒难熬,农民逃荒干啥呢?其实大多是借粮、筹集买评借评销粮的钱。他们大多走得不远,简阳,怎么去呢?火车。由此诞生了一个豪词:骑火车!1970年前后,作为铁路子弟,我们在火车站执勤,主要就是抓爬火车的农民,他们都是贩运坛坛罐罐、高粱毛毛去简阳换粮食,本来就没钱当然不买火车票了,执勤的我们经常打烂这些坛坛罐罐,觉得好玩,哪知农民的艰辛。客车查票紧,他们不敢坐车厢里,就呆列车顶棚上,货车顶棚上也人满为患哪,寒风凌冽,极不安全,经常摔死人。
那些年月呀,很多姑娘嫁简阳。
为啥粮少饿饭呢?
1.征购任务重,还不要红苕,县里搞一定五年,公社却一定三年,便于超购;
2.规定每月出工男劳力28天,女劳力26天,还月月斗硬,无奈大锅饭,社员晚出早收、出工不出力;
3.生产队负担重:供养大队干部,工分补贴生产队干部,政治运动、计划生育、大队瓦厂、专业队、沱灌工程、修路等等凡是人工都算工分;
4.支出大:一平二调,公社1976年通电,修供销社、诊所、信用社都要出钱出人;
5.无水利设施。
6.人平分原粮404斤,一半是红苕,5斤红苕抵1斤贸易粮(大米),即40斤大米,其余是小麦高粱玉米胡豆豌豆土豆,都可折算成大米,不细算,就算全是稻谷,折大米是0.715,204斤稻谷是146斤大米,共计186斤大米,月平15.5斤,七十年代缺肉少油,城镇居民粮本口粮每月25斤,我插队前读中学是32斤,农民才15.5斤,怎不饿?
经济学家温铁军说,1980年以前,城市固定资产的百分之七八十是从农村通过剪刀差获取的,所以中国的工业化资本原始积累怎么完成的?从农业提取积累完成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农业的双重贡献,还得承载城市危机的代价。
农民为国家提供商品粮,守住了生存底线;农村提供了工业原料,却穷得没能力消费工业品;农业生产都是围绕统征统购来安排的。国家欠农民太多,现在的工业反哺农业,扶贫攻坚,乡村振兴,都是应该的,是还债。
这是1976年9月15日广付大队党支部关于悼念毛主席的通知:
文革中隆昌县60万人,知青近万下乡。同队知青曾中仓始终没能回城,无奈扎根农村,2013年病故。
我呆了三年半,18—21岁,最青春的芳华倾洒这里。初,热情洋溢,画过一张二队的地形图贴于墙上,囊括了全部地块、土丘、果园、池塘。
除没打过稻谷,我什么活儿都干过,挑百多斤最恼火,送公粮送征购到迎祥粮站12里,隆昌磷肥厂挑回化肥25里,也曾挑132斤稻谷走3里路去公社打米;集体财产是唐僧肉,偷盗遍地,人人顺手牵羊,我也顺过广柑桃子,夜晚偷剥胡豆很响很尴尬,也有知青偷鸡来打牙祭,红苕红烧鸡咯咯,好香哟;饥饿环境,我也吃过红苕渣,擅长做假鱼汤,也就是啥佐料都有,就是没鱼;打死一条蛇炖汤,汤很白,贫下中农告诫千万别把房梁扬尘掉锅里;知青不怕得罪人,守庄稼的活路大多派我干,轻松。公社经常开三级干部会,以大队为单位开伙,都是吃瘟猪儿肉,未成年,病死,价低,没放过血,味儿特殊,至今记忆深刻,以致后来洋插队的同学潘恒说美国杀畜禽都是电打,我哀叹,不放血怎么吃?!我也办过伙食,晓得1斤米煮2.4斤饭。
我家四弟兄,大哥1969年16岁下乡,1972年招工,三弟1976年17岁支边黑龙江孙吴县,后来返城,四弟小没赶上下乡。兄弟们不时来队,送好吃的来,背粮食走。
艰苦岁月走来,我最喜欢吃的仍然是米饭,八十年代出差彝族乡镇,只进米饭煮得好的餐馆,2013年创下过8碗干饭的纪录。
摄影师写错了,这照片是县知青先代会广田公社代表队,前排左一是初中同学汪云芳,后排左一是邻居雷二、左二是广田公社党委副书记李忠宣,左三是龙市区委副书记:
这还是1977年县首次知青先代会,龙市区的几位好友:李老八、任三、梁娃、雷二和我:
生活艰难积怨深,有出口,动不动就斗地主富农,谴责五匠外流,批斗投机倒把,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每年底地主分子刘善能都找我要纸,写思想汇报。
忆苦思甜,城里盛行,农村却无。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看过无数次,世界都水深火热,我们既无外债又无内债,怎不幸福?
四十年改革开放,生活富足,能吃饱饭了,才想起了当年的悲凉。
评借评销救济粮好不容易下来了,公社通电,大队提留,沱灌口粮,没交齐的征购,都要先扣下来,放在今天,谁敢?
春荒四月,队委会研究分稻种还是红苕种?还要瞒公社,何其纠结?何其沉重?
这是1976年9月9日的日记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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