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谁是“一片雪花”？
在一些事件（尤其是有受害人的场合）中，时不时出现“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
这大概是要表明，每个人（“雪花”）都不是孤立的，如果每个人对小事、他人的命运、社会公平正义都漠不关心，灾难（“雪崩”）可能随时落在自己身上，谁也不是安全的。
问题是， 如果是想说“雪崩时”，受害对象的不特定性，那应该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能够避免”。这跟“无辜”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无法形容这种受害对象的不特定性情况。
二、为何“没有无辜”？
进一步而言，难道是想说，灾难（“雪崩时”）不幸地落在某个人（“一片雪花”）身上，这个人（“一片雪花”）就不是“无辜”的吗？
“无辜”的含义是没有罪，没有犯错。没有无辜，意味着犯错，有罪，由此导致一个结果的发生，隐含着行为与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
在一些事件中，受害人与加害人都不相识，平时也没有交集，本来可以得出“无辜”的结论了。但是，“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却似乎在说受害人或者犯错，或者至少对于这件事的发生是有因果关系的。
“错”，或者“因”，就是指自己平时对小事、他人命运、对社会公平正义的漠不关心。矛盾积少成多，在某一刻没有征兆地爆发。
问题是，难道受害人都有这个“错”或者“因”吗？是因为这些“错”或者“因”才有了这样的灾难吗？或许，无法简单直接地得出肯定答案，就不能简单地套上“没有无辜”的帽子。
也许，“没有无辜”，不是指受害人平时的行为与加害行为存在法律意义上的因果关系，而是指社会意义上的因果关系。社会中，人与之间是互相联系的，每个人的行为都可能对其他人产生影响。 “没有一片雪花”不是指具体的对象，而是集体概念，意指不特定的每个人，而不是指具体受害的人。
但基于社会意义而建立的因果关系未免太过广泛了，可以无限度地追溯下去。只能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因果关系”，不是“无辜”的。可是，这似乎等于笼统地说“一切责任在美方”，谁会认为自己就是这里的“我们”呢？
三、这句话来自哪里？
网上有的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出自《伏尔泰语录》，原话是“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英文是“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
也有的说这句原话来源于波兰诗人斯坦尼斯洛（Stanislaw Jerzy Lec）。他在二战期间，曾被抓到集中营，因越狱而被判死刑，在被带去森林执行时，打死纳粹士兵而逃走。这句原话似乎在表达“没一个为纳粹出力的人觉得自己要对这场浩劫负责”。[1]那些只是单纯执行上级命令的人，该不该承担罪责，确实是一个有较多争论的问题。
到底谁是第一个把“有责任”改成了“无辜”的人，我就没有进一步探究了。可以看出，这两句话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有责任”与“无辜”还是有区别的。“有责任”具有一定的理性色彩。而“无辜”则具有较多的感性色彩，带有较深的道德评价，凭一些行为或者道德瑕疵就会“感觉这个人不是无辜的”。
第二，“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中，“雪花”对“雪崩”作出“没有责任”的主观评价，似乎又有较大的主观色彩。不过，如果用这句话来描述那些各自“推卸责任”的现象，至少先要在客观上肯定“雪花”对“雪崩”是有责任的。这一点是可以继续争辩的，至少要提供充分的论据。即便有责任，那也有责任大小之分。
第三，“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是外人对“雪花”的“一刀切”评价，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每一片雪花”对“雪崩”都有责任，都脱不了干系，倒没有那种推卸责任的意思了。“没有无辜”，那就是咎由自取，谴责性较强。至于为什么是“没有无辜”，似乎不重要了。这种只给结论、不给论据的意思，与原话的意思是很不一样的。
四、“归因”“归责”的错位
一些集团诈骗案件中，有的人也运用了“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来作出分析：诈骗团伙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是正常的事，觉得自己没有责任。[2]
主张定罪的人会认为，这样推卸责任是不行的，因为你是“雪花”，不是无辜的。这样，有的大学生刚毕业没多久，进入电信诈骗集团，可能只是做做客服工作，也会被推定为主观上明知诈骗集团，被抓起来判刑。
但是，并不能只因为他是“雪花”，就可以断定他不是无辜的。按照罪刑法定原则、证据裁判原则的要求，还需要结合其他因素来认定他有没有责任。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带有“身份决定性质”的一刀切思维，挺容易出现“归因”“归责”的错位。
既然你随便把“不是无辜”的帽子扣在那些“雪花”上，别人也会因为你属于某个群体成员，而把这句话用在你或者相关人员的行为评价上。有的人对不特定的人展开攻击，也可能是这么想：这个社会害了他，因为，这个社会中，“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注释：
[1]“侃英语”微信公众号：《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原文可不是这意思！》，2019年10月18日。
[2]“刑检的午休时间”微信公众号：《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对四十二人无罪判的反驳》，2021年03月05日。
作者
简介：黎智鹏，广东专职律师，主要从事刑事辩护、申诉，全国办案，微信：16602004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