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猫在家里，偷得半刻安闲，想起给父亲打电话问安，近来诸事繁忙，许久没回家看望他了，想听听父亲的声音，问他一切安好否？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挂断，后又等不来回复，只得再次拨响，却一直未接听，忧郁半饷，心里记挂着近日必须抽时间带先生一起回家看望父亲。
春天像夜里的猫，倏地一瞬，春尽花靡，不见踪迹。彼时年少时，家里有很多食物，都只在春天吃，荠荠菜饺子，槐花榻子，艾叶青团，刺棘手擀面，地耳包子……母亲一身好手艺，也不怕麻烦，带着我从山中采撷，清洗，炮制，蒸煮，总是折腾大半夜，让我们一家老小都乘鲜裹腹。而少不更事的我，从小嘴馋挑食，体会不到素日里父母为生计奔波操劳，闲点了还变着花样哄我们小儿女开心。深夜，我时常总会守在锅边，守侯美食直到彻底吃到胃里，方可安歇，不然那一天总觉得没过完似的，使小性子闹腾半夜不睡觉，持宠而骄。"深夜放毒"——吃夜食的坏习惯直到步入中午依旧改不了，以前有父母惯着，现在还好有先生宠着，总之，没样子的卖萌和讨宠成了我们家族女子的秘辛，不想长大，不想庸俗。
我永远都会记得美人母亲，在灯下，梳着长辨，系着围裙，浑身散着淡淡定定温温柔柔的黄色光晕，美极了，也在那时候觉得围裙也是裙子，世间一切美好都会与我的母亲环环相扣，美人母亲的音容笑貌，自是美中一流，因为爱与美食不可辜负。除了美食，母亲还会画画，刺绣，针织，酿酒，织布，唱戏，会很多曲调儿，黄梅戏，秦腔，样板戏，汉调恍恍戏都会唱，小曲儿长调全会，女神的这些手艺都在工作操持之余，个个敢称一绝。得瑟美人母亲亲手织的毛衣是我少女时代心照不宣的情愫，日子在流淌，我的女儿也从小穿母亲织的毛衣长大，得瑟美丽温柔的外婆。
很多年前的午后，一个晴天惊雷，一场意外车祸让母亲离开了我，老天突然带走了世间最温柔慈悲的人儿，那时父亲并没在母亲身边，深爱妻子的他才从外地仓促赶回，也没来的及见母亲最后一面，而我的天却永远蹋掉了半边，无数次哭死昏厥过去，但因为要处理丧葬和繁琐的交通事故，我连嚎啕大哭都来不及，就只剩陵园里孤单的墓志铭，在悲天悲地的日子里，我得守护父亲和家人，我无数次下跪磕头，无数天里的四处奔走，我形肖骨立，跪破了双膝，穿坏了一双皮鞋，腿上的疤痕至今还在……那一年，是我此生中唯一只有三季的一年，没有春季的那一年，肝肠寸断的那一年，影响了我半生的那一年，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心在汩汩滴血的日子，我寻求着儒释道的皈依，却久久不能脱离苦海。
依稀记得，那一年，庭院里的杏花，梨花开的特别旺盛，胜过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秋。那一年，陵园山下的油菜花更是盛大而热烈，金黄的花炫耀着磅礴。而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我，才刚刚三十而立，是女人花季里最炫目的时节，而我却一夜枯萎，相较同龄人，可怜的人儿竞提前半生，进入永夜，凋零，丧礼盛大而隆重，而我深刻的知道孝服孝冠是此生最重的衣冠，许多个夜里，我与针管病痛为伴，身体浮肿，却终日无神，心身俱疲，那样的时光几乎过了八年，生不如死。有些殇只有自己知道，舔好，从此，我不再吃青团，穿毛衣，见槐花。多年过去了，我才敢写文字，写思念，写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写五月里的白槐花。
我梦中的人儿啊，每一次油菜花开的季节，我都怕她开花，怕回想起那段苦难的岁月——我守在ICU，我着麻衣孝服跪在殡仪馆，我将母亲下葬的那个飘雨的日子，我渡过的每一帧噬血的片段。这夜黑风高的夜，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象孤魂野鬼一般流浪，颓废，我无数次用酒精麻醉，醒来依旧如常，为柴米油盐奔波，为一地鸡毛烦恼。也是在那一年，我重新拾起了画笔，画母亲教过我的画，画生命里流淌的温柔，秋波与泪痕。量子力学角度讲，如果特别想念一个人，用力想念，梦中一定相逢，然而，我很少梦见过母亲，毎一次梦到的女神母亲，却一次都看不清脸庞，或是只有音容不见笑貌。对不起，也许是女儿做的不够好，您不愿来见我，也许，您不愿见到如此不求上进的我，不愿见一事无成，散漫任性的我，不愿见没有把自己和父亲照顾的十分妥贴的我……也许，您看到从伤逝中走出来的父亲和您爱的女儿平静，安好的生活着，不愿再来打搅我们，我们知道，您从来都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我知道啊。
山月复西窗，人生如梦。毎一年春祭秋暝的曰子里，我都如此的孤单和薄凉。梦中槐花的繁盛的日子，我会失眠，健忘，对不起，我的白月光，我柔弱的肩膀己渐渐撑不起父亲俊朗笔直的脊梁，只能尽所能的让他老去的慢点；多少个以泪洗面的日子里，我想念您，夜不能寐，泪雨滂沱。我知道，一个爱到骨髓里的人时，可以为之抛弃此生的一切去奔赴去圆满，如果可以，我愿意，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放弃所有，甘心情愿承欢于您的膝下，依偎在侧。可是，我做不到呀，我舍不了凡尘里连您也不舍的人儿，我只能祈祷在轮回里相遇，祈祷相见时，你认得出我。午夜梦回，我又一次泪雨滂沱，我如此的想您，想我的白月光般圣洁的您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请愿谅顽劣懒惰的女儿吧，世间什么事都或许可以学会，惟独想学会您做的青团，您的刺绣，您的柔情似水，而我，似乎永远无可启及，以前，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学不会，但当我真正顿悟开时，发现已不再是少年。一来，我这个早早没有了娘的孩子，没来的及承继您的美貌与过人的智慧，老天便夺去了您，哀莫大于心死。其实，我知道我自己即便学会，也只会是东施效颦而已，有些东西永远也不愿触碰；二是，怕真有哪天学会了您会的这些美好的技艺，您永远都不会来梦里教我，见我了……还好，多年后，我惟一无师自通地可以随心画您教我画，花艺，继承了母亲您的舒朗和温柔，时间在疗愈，渐渐学和自己和解，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自己，做真实的自己，做最好的自己，我也成了独立天地之间的母亲，越来越象您，而我的女儿，您可爱的外孙女越来越象曾经的我，其实，并非像而本就是，我终于有长风而立的情怀，为所爱之人遮风挡雨，提灯前行。
春日浪漫时，在杏花下，或在海棠里，我会拍很多花，和花儿一起赶春，收获满心美照，只想留住风，留住花，留住年年岁岁不同的春天的依偎，那里面有母亲的味道。每一朵花，都有绚烂多彩的存在，一树杏花，从萌动到飘零，也只有短短的十天，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花零落成泥，象极了美好女子的一生，平凡又热烈，浓缩着洗尽千华的风流和媚态，而黯然销魂后的平静而从容，才是美人真正的底色，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人世苦楚繁琐，要依靠自己的心，修炼自己的性，用智慧照见人生，守护天命。天尽头，何处惹尘埃？明心见性，自利利他，用慈悲和柔情，旖旎在岁月里，播种福田和善良，让自己和真正喜欢我的人因我而开心和喜乐。
老舍先生说，人，即使活到七八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可以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但却失去了根。有母亲，是幸福的。我自是不幸少福的那个人，但幸而父亲还康健，让我更加珍惜与他在一起的分秒。每每特别的日子，我会同家人用特别的方式纪念，收藏思念。感恩春天不在的卑微的曰子里，让自己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温柔，对全世界都温柔，对全世界都慈悲，对全全世界都敬畏。成长是自己披上盔甲，抵御着现实的风雨，风雨会磨平我们的锋利棱角，却不会袭击我们的温柔善良。
岁岁清明，我也会为母亲特制专门香薰，做几块沉香牌让女儿和先生配戴，那是专门饱含对母亲思念的物件，香会用沉香，柏子，茶叶等专用配方，但一定有油菜花茉；谷雨的香牌一定会添加槐花，这些母亲系列的香牌因时节不同，一一换着配戴。夜深人静思念她的时刻，就打一炉篆香，点燃为母亲和家人祈福，以慰母亲在天之灵。毎年清明，三八，寒食，初一，十五我都会抄写《心经》，为了忘却的纪念，为了远方的亲人祈福。抄经，就是找寻一条回归内心的道路。它让我们了解，踏上彼岸的每一步，都是彼岸本身。回归内心，与最圆满的自己相遇，这便也是我们的理想所在。愿一切安康顺遂，愿素愿生花，所愿皆成！
窗外，山月皎月，突然，想起席慕蓉的山月:
我曾踏月而来
只因你在山中
从此 悲哀粉碎
化作无数的音容笑貌
在四月的夜里 袭我以郁香
袭我以次次春回的怅惘
人生如逆旅，此生，父母，爱人，子女，友人，也包括我，都在完成穿越和修行，彼此陪伴一程，都只为来生依然相遇相认，我们都互为圣洁的山月，照亮生命当下的毎一次相知相守。
20230405清明轻尘于浥浥轩
轻尘，女，别署浥浥轩。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现代刻字协会会员。从事诗书画印创作研究与古典传统文化交流推广。现居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