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1930期)潘祖德 |过喜会

文摘   2024-11-22 07:03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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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22

(第267期)  星 期 五

印象红磨坊

     萤火汇集光芒

本公众号专注散文创作

   欢 迎 如 下 稿 件:

01

记叙凡人小事;

02

抒发乡情乡愁;

03

描写风土人情;

04

揭示人生哲理;

05

首发原创散文、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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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煞尾,阳光灿烂。鄂西南丘陵深处,社员正忙着晒秋。


      “铛铛铛……”山坳村小的集合铃突然响了起来,哦又到下午放学时间。只不过,这天的铃声有点急促,感觉气氛格外紧张。


      上世纪七十年代,贫困乡村尚不通电,校园手动铃也五花八门。学校属于公社和大队双重管辖,半年生均学杂费一块五缴了好些年,几个钱明摆着算计花。条件好的,买个铸铁铃,灯笼似的高悬,绳儿一拉脆响不停;条件差点,挂一截钢板,铁棍一敲声波共振。


      近两百学生分不同山湾的路队,齐刷刷站满狭窄的操场。


      值日生整队,教师组织放学,每天如此。今儿校长训话。


      “同学们,利用放学的时间强调几件事,”爱抽山烟、老吐口水的校长,站在走廊上拉拉身旁憨不拉几的调皮鬼,操着方言絮叨,“这个伙计不用我介绍吧,下面请他先作个‘报告’!”揶揄几句后,他旁移一步,双手交叉置于小腹前,立在铸铁铃下凝视着远方。


      “我叫召山,平时除了捞鱼摸虾,还……欺负过人,”男孩衣着破旧,一头乌发自然卷曲,脸上糊几点墨迹,看上去十分扎眼。估计认字也不大利索要不就是害羞,他照着一张写好的纸念得磕磕巴巴,“昨天上厕所……掰了兰坪和冲伢子……”旁边校长脸一黑,对着召山斥道:“咕隆些什么?大点声,还得意叫‘冲伢子’呢!”


      被校长一凶,小屁孩立马意识到认错态度有点问题,赶紧大声重念:“在男厕所,我瞎说兰坪和毛冲……”这儿并不结巴,只是羞于启齿。召山斜瞄一眼校长,降低声调继续道,“说他俩……‘过喜会’,被别个上报了……这是下流话,以后不敢,我检讨!”


      过喜会,怎么就成下流话啦?回家路上,同学们纷纷议论。


      晚餐后,趁妈妈还在灶屋里洗碗那会,我便好奇地问,“过喜会”不就是结婚吗,学生干嘛说是“下流话”?还公开做检查呢!


      妈很讲理,手里忙着,沉思一会耐心点拨我:“记住,有些话是大人说的,小娃子不能说。结婚是大事,成人才谈婚论嫁,学生伢专心读书。说同学‘过喜会’没被掌嘴就算便宜他了,活该检讨。”


      这么开导虽不让人信服,却也不好辩驳,我暂且认同娘说的,不得胡言“过喜会”。可夜里一想,既然成年迟早会办婚事的,那“过喜会”就不该是流话。再说召山拿同学乱点“鸳鸯谱”,虽有错但也不该公开检讨呀,这让兰坪和毛冲情何以堪?反倒觉得校长不妥。


      童年疑惑,可触发你对事物的兴趣,乃至一辈子琢磨。据说,犹太人宝宝每日回家,必须报告在学校提出了哪几个问题,而非得到什么分数和表彰。因为家长的关注点,在于点燃孩子未来的火种。


     老家,或许更远的地方,办婚事俗称“过喜会”。没错,带“过”字的事儿,必定是大事,像过年、过节。喜会就要喜庆,请裁缝为一对新人制婚装,叫“缝喜会衣裳”;请厨师设计家庭婚宴,叫“做喜会筵席”;请一班人搬运婚喜物具,叫“挑喜会家饰”,等等。


      最早感受的“喜会”,是母亲娘家的一表哥大婚。那年我才八岁,应邀出席这场“盛典”,实属荣幸之事。说实话,除了访亲会友,我另有两个特别的心愿,一是饱口福餐美食,二是饱眼福观热闹。


      记得那是元宵前后的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雪。从家里步行过去,一路溜溜滑滑要一个多小时。母亲是个爱面子又性情活泼的人,娘家侄儿过喜事,那得格外讲究些。走人家的衣着打扮,大人小孩清一色换新装。为避免泥水浸脏裤腿,娘还特意叮嘱我们卷起裤管。


      贫穷与真情并存的时代,人与人相处比起物欲横流的社会,要纯净得多、开心得多。这么重要的亲戚,母亲念叨得带点像样的礼品送去,杂糖、红糖、面条、鸡蛋,再贵重点的便是肉食、油料和布料之类,到目的地后自然有人接礼品登记。处于“文革”时期,乡民礼尚往来还没有“份子钱”开销先例,宾主间图的是人气凑个热闹。


      过去的婚宴成本,与当今同类宴席远不可比。这位表哥的家境还算不错,父辈是有名的石匠艺人,常带一班兄弟承揽架桥筑房工程。手头积攒了一些钱财,在生产队理应是吃香的大户。一场筵席办下来,估计一二十桌几百元了事。那时的禽蛋还论着分分钱,肉价也就几毛钱一斤,什么鱼啊、鸡啊、蔬菜之类一律自产。即使上街赶集,也就办点海带、虾片类的干货,全无当今这般奢侈。家有喜事提前筹备,宴酒出自附近酒厂老白烧。厨工就近安排,队长可派人,家庭也可请人,叫换手挠背、相互帮衬,无需掏钱请外面的厨师和配工进来。


      年代久远,表哥家喜宴的美味佳肴已记不起更多名字,但方桌宴席上的头子碗豆腐糕,家乡名菜粉蒸肉、扣肉、糖醋鱼什么的必然有。尤其难忘的是,用木甑蒸出来的“金包银”米面饭,柔软、喷香,淘点鲜汤拌着吃,那是我铭刻一生的舌尖美味。同时,我也记住外婆那边,有几个会做包谷面饭的女能人,至今脑海里还闪现出她们美丽的身影。可是,后来几十年,我再也没机会去那方品味拌汤面饭。


      表哥表嫂都是同乡青年,不说青梅竹马,也是门户相对的儿伙伴。傍晚娶亲归来,举行庄重而简朴的婚礼。大队书记作为证婚人,宣读政府颁发的结婚证书,对夫妻双方提出要求。然后,将一对新人交由亲友们出难题、做婚戏。新郎、新娘唱红歌赢得满堂喝彩。几个活泼的堂兄弟,还有一群老嫂子,不停吆喝鼓动。新郎官郑重地清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新娘子羞答答不好意思开口,在众亲强烈督促下,与新郎合唱一曲《毛泽东思想光辉无比》。后来围观人群还嚷着,要为难新人增加曲目,好在一位老姐姐出面解围,提议分发喜糖。


      那时的糖果可是紧俏货,也是热销货。过喜会必须多购几斤预备,娶亲到对方家要用糖果,途中有人拦住娶亲队伍要糖果,举行婚礼要分发糖果,闹洞房还需糖果,可以说小小糖果贯穿喜会始终。


      表哥婚礼分发糖果的场面有点失控。并不宽敞的堂屋挤满了人,其中的主力是年轻力壮的男士,胆小或个头不高的人群,有的避开、有的被夹在中间。糖果抛撒出去那一阵,嬉笑声中夹杂一片尖叫,有几个居然被踩脚或挤撞得哭了。一个来自外乡的表兄,跟附近过来的两个表弟为抢夺糖果居然开打起来,现场一片狼藉。这个长相野蛮的表兄,被自己父亲骂了,外加踹上一脚后,一气之下逃了出去。害得东家派人打火把、电筒四处寻找,直到夜九点才找回这浑小子。原来他裹一件军大衣,躲在附近山上雪地里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着。


      高潮之后客人散去,喜会也不例外。四五十年前,家乡年轻人很多,一家子女六七个,每年春头腊尾总会有哪家筹办喜事。老大结婚愁老二,娶了媳妇愁嫁姑娘。很多父母就是这样一幕一幕撑过来的,常言说“儿女圆成事事难,苦着大人‘滚钉板’”,描述的正是此番情状。改革开放后,农家生活趋向温饱,农村面貌焕然一新。《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的影片,也才解禁允许公映,家乡的婚喜大事,开始摆脱特殊时期“左”的束缚,步入理性和自由的轨道。农户办喜事,虽无封建的“三书六礼”,却处处可见传统婚俗的影子。少见“聘书”,有了媒人说亲、择日订婚;少闻“礼书”,报期单、送礼单并不陌生;少知“迎书”,多了亲家协商、吉日迎娶。可以说,“六礼”环节样样不落,现实活动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民政部门依法登记后,男女双方的家庭,就忙于确定“过喜会”的具体日程和相关事宜。一般来说,迎娶的一方所准备的事项,比嫁出的一方要更多更主动,除了布置新房、备送彩礼,还有衣装、喜饼、猪羊髈什么的。当然,另一方也不是完全被动,姑娘出嫁、男子入赘,总得有几件嫁妆和像样家什吧,条件好的,会比照彩礼多添一点钱去置办超值的礼品回馈。就这一点,没多少人含糊过。


      乡下人朴实。那些年办喜事,都是根据家庭情况商量着办,很少听说谁家刁难谁家,除非有意阻止这桩婚事,更没有哪家贸然提出类似“三金”(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的高配。缝制喜会衣裳、采购家具嫁妆等,应该是开销较大的几笔,也就千把两千块钱成事。


      市场经济刚刚萌芽,百姓也没几个外出务工。农村适龄青年,即将迎来“洞房花烛”这一人生幸事,理当好好装扮一番。请裁缝进门量体裁衣,这在当时是家喻户晓的大事。十几岁学艺,前后有一年零几个月时间,我跟随大哥练习缝纫,就到过很多户做喜会衣裳。


      就师傅而言,同样做衣服,沾上喜气的大活更需谨慎,因为老板信任才会请你,而且大多一开工就会封“利势”(红包),钱不多是一份责任。大哥的手艺村民信赖,一度好评如潮,因为制衣速度快、款式新、价格适中而远近闻名,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裁缝活儿,其中方圆数十里湾冲的喜会装,就是留给他完成的一大份额。


       一日,我们师徒三人进驻寒坡岭,为一户袁氏人家缝喜会衣裳。一天下来,乐得我和另一徒弟老是不敢对视,就想笑。原来,这家人比较特殊,母子二人生活多年,才托人从恩施大山找来个媳妇。儿子憨厚老实,三十几岁单身。牛贩子帮忙找到这个对象,外貌有模有样,看上去也还健壮,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据说儿时害过脑膜炎。跟别人家缝婚装,新主人总会好奇地观望,甚至缠着师傅裹这问那。这个姑娘还好,一直见不着人。师傅要量衣裤尺寸,就在门口大声叫着,许久才见她嘻嘻哈哈跑过来。尺寸还没量完,这女人又急着溜出去,还说有几个娃在等她,要坐滑轮车车,是几只山羊子拉着跑的。


      衣服是新人的颜面,收拾起来又成为柜子的体面。备置含柜子在内的婚用家具,还有其他嫁妆,是新婚家庭不可缺的一笔费用。


      传统婚俗,无论哪一方,一旦婚期确定,家具大件便会择日运抵新房安装妥当。一些小型物件和日常生活用品,则按约定等到正式举办婚礼的当天,安排在送亲队伍中同时运往,以显示娘家排场和大方。这一阵仗,老家称之为“挑喜会家饰”或“挑亮盒”“挑脚盆”。通常由送嫁一方分组打包成多个担子,发亲时长辈持壶对着物件象征性点斟白酒,口诵“吉祥富贵,地久天长”。乡村山路,蜿蜒崎岖,凹凸不平,选取挑家饰的人,一定要步子稳、负责、心理素质好。当年,我体验过一次“挑亮盒”,是同组新娘子阿兰出嫁。我担着漆好的木盆和盆架,小心翼翼跟随一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家乡出发步行十多里路,送达目的地一个叫黄家垴的地方……


      喜会喜会,祝愿完美。喜庆,吉利,美好,可谓民族婚俗的关键词。自古以来,出席婚礼的亲友长辈,进门必送恭贺,有礼仪涵养的宾客,还会立于厅堂诵喜段:“锣鼓喧天轿临门,七彩美棚接新人;艳阳高照兴隆地,世代儿孙跳龙门……”,或道“新郎新娘,比翼鸳鸯;白头到老,丹凤朝阳;夫妻恩爱,地久天长”之类的祝福。


      喜事中的点滴细节,规矩多、礼性长,十分讲究。这些宝贵的民间文化,不少流传至今,无不体现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深远思考。


      婚礼喜饼(蛋糕)是幸福的象征。民间有分发喜饼的习俗,意在向亲友分享和传达新人的婚礼喜讯。但是,老人传教,新娘子不能享用新郎送来的这份美食,据说是为了避开“吃”掉自己的幸福。还有,婚礼散场,与亲友道别可以点头或挥手,切不可以说“再见”,因为这个词有分手和离开之嫌,对新婚夫妇不大吉利。当然,诸如此类均属某种心理暗示,俗称“婆婆经”,现已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过喜事中,传统禁忌占比小,美好祝愿是主流。铺喜床便是很有趣的一例。不仅仅在我的家乡,很多地方盛行,婚礼前,长辈会精心安排一两位铺床人选,须具备家庭完美、幸福和谐、无病无灾、有儿有女特征,且又聪明好学、精神状态良好的“富贵人”担纲。


      铺喜床的人大多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操作起来,先要铺上崭新的被褥床单,换上鸳鸯枕,套上龙凤被,再放进一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类干果物品,寄寓“早生贵子”,总体彰显多子多福生育观。动手的同时,还得念叨吉祥如意的“四言八句”,比如——


      铺床铺床,喜气洋洋。男婚女嫁,花烛洞房。家庭和睦,幸福吉祥。今天来铺床,明天添个状元郎。一对枕头两个乖,来年生对双胞胎。一铺金,二铺银,三铺子女一大群。一个喜床四角方,生个娃娃坐中央。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


      喜会喜会,逢喜必会;四季择期,春秋最宜。诗仙李白吟,花迎喜气皆知笑,鸟识欢心亦解歌。自古至今,婚俗庆典不仅是个人之喜,也是激发家族活力的重要载体,已成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连理枝、并蒂莲,鸳鸯戏水、龙凤呈祥,无不寄托民众对新人圆满归宿的美好祝愿,无不折射世间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畅想。


      过喜会,幸福之旅的快乐驿站,“缘”来如此愉悦。

       (图片由作者提供)

谢 谢 阅 读

作者简介

       潘祖德,湖北宜都人。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宜昌市作家协会、宜昌市散文学会会员,宜昌市职工阅读与文学创作“金书签”优秀会员。宜都市故事学会执行主席。作品散见报刊网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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