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 26
(第244期) 星 期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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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在最近的日子,我时常想起了小时候老家门口的官家冲小学找我们家借房子的事,那次借房子借出了一段我和赵老师之间的温暖往事。
官家冲小学距离我的花桥老屋仅仅五十米左右,校舍东西朝向呈一字型。上世纪七十年代,全日制小学只有五个年级,官家冲小学最开始设了两个年级的复式班,全校一共只有三个班级,老师仅仅只有六个左右,后来取消复式班,五个年级全部开齐,学生的总人数也增加了,老师加上学校食堂工作人员一下子增加到十多人,这所小学进入了它的鼎盛时期。
1977年暑假,我刚上完小学一年级,这一天,小学的田校长到家里找到父亲母亲,说小学新增了两个班级,老师增加了好几个,部分老师没有住的地方,能不能找我们借一间房子,学校安排一名老师来住,条件是可以免交一百斤烧柴——那时候每个学生每学期要给学校食堂交一百斤烧柴。当时我们家里一共十一口人,父母、兄弟姐妹八个,还有大嫂子,虽说大哥、二哥先后入伍当兵,大姐出嫁了,二姐参加了工作,家里仍然有六口人常住,大嫂子在当民办老师,周末也要回来住,家里总共只有三间用于住宿的房子,其实是非常窘迫的。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堂屋望楼上加一张床,我和三哥在楼上睡,将我和三哥睡的那间同檐屋腾出来给学校的老师住。父亲说,至于烧柴,学校不必免,我们照交不误——力气是奴才,去了又回来。
于是,开学前两天,临近中午,田校长带着赵开贤老师来到了我们家里。正值夏天,赵老师进门的时候用背篓背着行李,额头上淌着汗水,衣裳也汗湿了。
孩子怕老师是天生的,母亲要我帮赵老师收拾房间,我在赵老师到我们家之前就将他的房间打扫干净了,他摆放行李时,我只敢站在稻场边远远地看着。
赵老师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身穿着黑色长裤,脚上穿着绿色的解放牌球鞋,长得比较黑瘦,戴一副黑框高度近视眼镜,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又让我觉得威严可怕。
赵老师的行李不多,一口箱子、两床被褥,外加一些书籍和热水瓶等日用品。赵老师三下五除二将行李摆放停当,从房间里走出来,见我在稻场边看,就向我招手,说:“你是不是叫魏远静啊?来,我给你带了水果糖。”边说边递给我五颗水果糖。在那个年代,水果糖可是紧俏物资,我们一年也吃不到几颗。这五颗水果糖一下子拉近了我和赵老师之间的距离,我突然觉得他并不是特别威严可怕了。
赵老师带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年级的数学,他讲课声音不大,语速比较慢,但一板一眼很有条理。那时候,老师罚学生站、罚学生抄作业甚至打学生手板是常有的事,但赵老师从不这样,他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严厉(甚至称得上锐利),要是哪个学生上课做小动作,只要他的眼光一扫,学生必定戛然而止。
也许是因为他在我们家借住的缘故,上他的课我格外认真,他也经常点我回答问题,他的课我一听就懂。记得我有个做作业毛毛躁躁经常涂改的毛病,他就时不时在我做作业的时候站在我旁边,提醒我想清楚了再写。有一次,我慌里慌张将一道加法题的加号写成了减号,他在旁边看我又准备涂改,就说:“停停停,这里不必涂改,动脑筋想一下。”我一时没想过来,只好红着脸不作声,他拿过我的笔,在减号上加了一竖,说:“遇事不要慌,减号变成加号是很简单的事情,你只需要将得数改一下就行啦。”赵老师的循循善诱,让我突然有一种开窍的感觉。可以说,赵老师教育我做事不慌张和有条理,为我成年以后冷静处事、做事有章法打下了坚实的童子功。
赵老师不仅在学校里对我关爱有加,他也深度融入了我们的家庭。那时,我们一大家人,只有父亲母亲和三姐三个劳动力,我、四姐和三哥都在读书,父亲母亲常年劳累落下了病根,在生产队里工分挣得少,家里正是极度贫困时期。见我们吃饭很少见到荤腥,我长得面黄肌瘦,赵老师经常将在学校食堂打的饭菜给我匀一点。学校老师每周两次打牙祭,给每个老师分一小钵蒸肉,实际上只有薄薄的十片猪肉,他一般只吃一两片,剩余的都给我们吃了。母亲经常对我们说:“儿们,赵老师真是个好人啊,你们要一辈子记得呀!”
有一次,赵老师听三姐说好长时间没吃过包面了,说了一句:“我记住了。”没过几天,大概是星期天,那天下雨,我们都在家,赵老师弄来了几斤小麦面粉和一大截洗好的腊肥肠,决定擀包面给我们吃。他安排我们割韭菜、洗佐料、切肥肠,他则亲自擀包面皮。只见他轻车熟路和面、揉面、擀面,他在桌子上撒一点干面粉,用擀面杖将面团一遍遍地擀,越擀越薄,他擀面的姿势让我看得出了神,特别是他将面皮卷在擀面杖上,往下压着快速往前一推,面皮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响,我觉得那个姿势特别帅。不到半个小时,面粉就变成了柔软的包面皮,他用刀切得四四方方待用。包面馅以韭菜为主,赵老师将韭菜、腊肥肠、生姜、大蒜、辣椒切得细细的,让我们将灶膛里的火烧旺将锅烧辣,先将肥肠放进锅里煸炒,等到油脂煸出,满屋弥漫着腊肥肠焦香味的时候,将火弄小,再把作料放进锅里和肥肠一起翻炒,最后将韭菜放进去混和均匀,起锅。这时,韭菜的鲜香和腊肥肠的焦香混在一起直钻鼻孔,让我们馋涎欲滴。记忆中,那顿包面应该是有生以来最好吃的,多年以后,我们还在谈论赵老师擀的包面是那样的好吃。
那时候农村很多家庭穷得可怕,我们家更是如此。我只有一双布鞋,春夏秋三季只能打赤脚,一般要等到寒冬腊月快下雪的时候才能穿上鞋子,因此一到冬天,手脚就生冻疮,而且因为被褥太薄,经常受凉咳嗽。
赵老师在我们家借住的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见我上课不停咳嗽,赵老师就对父亲母亲说,他夜里很冷难以入睡,不如让我跟他睡,相互暖一暖手脚。父母知道赵老师是一番好心,看我冻得可怜才让我跟他睡,当然求之不得。虽然赵老师对我非常和蔼可亲,但一想和老师睡在一张床上,我还是百不愿意。赵老师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只来睡一夜,如果觉得不好,就再不来了行不行?”我一向对赵老师百依百顺,他发了话,我只好勉强应承下来。
那天晚上,赵老师说他还要批改作业,让我先上床睡觉,我们各睡一头。他已经提前用一个装过葡萄糖药水的玻璃瓶子灌好热水放进被窝,我一钻进被窝就觉得比自己睡的床暖和多了,而且他的被褥也比我们家里的要厚实,但想到要挨着老师睡,还是十分紧张,蜷缩在床的一边不敢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一觉醒来,浑身暖融融的,非常舒服,正准备伸脚,突然发现赵老师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胳肢窝下,那一刻,我感到既紧张又幸福。
赵老师在我们家里借住了三年,每年冬天我都是跟着他睡的。他后来调到别的学校去了,我便和他失去了联系,但他留给了我一段十分温暖的记忆,这段记忆里不仅有温暖,还有善良、仁爱,它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价值观,让我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困难的人特别是穷苦人,总能温情以待。
1989年夏天,我从宜昌师专毕业,成为一名初级中学的教师。我教的第一届班上,有一个家里特别困难的学生,他因为父母患了重病,交不起学费和住宿费,他的父母准备让他辍学打工。我数次到他家里家访,说服他的父母让他继续读书,我帮他申请减免了学费,还时不时接济他一些生活费用,他在初中三年一直跟着我睡,不用交住宿费,他没有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我也和赵老师一样,冬天睡觉时,将他的脚放在我的胳肢窝下,尽量让他暖和。
(图1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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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魏远静,出身贫寒农家,八年教书生涯,二十八年“萝卜头”,老来想当文学家。现供职于长阳县委政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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