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 02
(第250期) 星 期 六
印象红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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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太阳刚爬上树梢,稍有微寒。他穿了一件已经很旧的薄棉袄,牵着一头黄牛,走向生产队的仓屋。队长今天派给他的活儿,就是到粮站去卖粮。
他到仓屋时,队长和保管员已经先到了。队长说,今年我们队的十三万斤粮食定购任务还差一千斤没完成,你今天把这一千斤谷拖到粮站。公社粮食管乡员说了,这个定购任务完成了,我们队今年人均540斤口粮(全部是原粮)标准才能批下来。
他从仓屋里拖出一架板车,又从仓屋里扛出已装好的十麻袋稻谷,装在板车上,把黄牛套在板车的拉套上,以将完成一项重要而光荣任务的心情,架着板车慢慢上路了!
四十来岁的他,是生产队的驾板车老手。从生产队通往土公路的一段,是一条弯弯曲曲刚好能走板车的田间路。见他两腿分得很开,走着“八字步”,双手劲鼓鼓地分握着两个车把手,双眼既要紧瞪着前面的路,又要不时瞅瞅两旁车轮子,嘴里不断“区区”地叫着驱赶牛,他要确保这一千多斤重的板车稳稳地行走在路的中间。如有闪失,车轮子掉到田埂下就麻烦了。这一段,他的双手双脚双眼和一张嘴巴,配合运用得非常协调,既显得用心用力,又还是那么驾轻就熟!
终于走出了这段弯弯曲曲的窄路,来到较宽的简易土公路。这时的他,也显得轻快了好多。其实,架板车虽是一个技术活,在好路上也不是很费力!这是一条通往粮站的一条较宽的土公路,周边好多大队的车辆都要通过这条路到集镇。全路也只有几个像乌龟背的小坡。他只要在上坡时,稍稍把车把手往下压压,下坡时再双手把车把手往上抬抬、让车尾拖把落地就行了。黄牛也不是很费力,自然走得也蛮快。太阳快当头的时候,他驾着板车到了粮站的磅秤旁。
粮站的老质检员来到板车旁——他经常卖粮,与质检员都熟悉了。
质检员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没蓄头,刚长的短发才没头皮,一件胸前印有“粮食”两个小字的很旧的工装窧在一件棉袄外面,鼓鼓地且显得不蛮合体。质检员很熟练地用取样的钢尖筒,分别从几个麻袋的取出少量的样品谷子,还不时用右手甩几颗谷子到嘴里咬,或放上少许谷子在手掌心,双手相对左右搓动,边咬边搓边说,谷子好像有点不太干啊!
他连忙上前说,来之前才晒了的,才晒了的!应该没问题吧!
要不,弄到这粮站场子上晒晒。冷不防质检员抛出一句话!
他一听说要晒晒,立刻急了慌了。心想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晒!看到质检员从耳朵夹缝里抽出一根烟,他慌忙地凑到质检员面前说,您看我是呼土烟的,也没带纸烟,烟都不能敬您一支,你就高抬贵手,宽容一下,收了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晒得了呢?再说确实是晒了才来的!他跟着质检员屁股后面一边慢踱,一边恳求……
在焦急中的等了许久,质检员开口说,二等价,过磅入库吧!一句话就像一个喜炮把他从似乎混沌中炸醒,顿时高兴起来啊!他笑容满面拉着车子,既奉承讨好又确有感谢地说,还是质检员好,体谅我们种田的!
过完磅,他把车子拖到仓库门前卸粮。值守这个仓库的是一年轻姑娘。她不冷不热地对他说,把粮袋扛到粮库最里面倒啊!
这时的粮库都快装满了,仓库门都用厚木板封了近一米高。仓门口有一块长跳板连着仓内的粮堆。他脱下薄棉袄,扛上一百多斤的麻袋,艰难而又小心地从跳板上慢慢地往仓库爬行,他的嘴快要啃到他的膝盖了,跳板有点晃悠,他只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碎步往上爬,一直扛到仓库的墙角,才抛下麻袋,解开麻袋口,把稻谷倒出来。
十袋稻谷扛下来他真的有点腰酸腿软。特别是扛最后一袋,他的腿子有点发抖,嘴巴和鼻子的出气进气就像一只风箱,听得到“呼呼”的响声,双眼冒金花,但他还是坚持按管库员小姑娘的要求扛到仓库的最角处,才倾倒。回到板车旁,他浑身的力气就像麻袋的谷子,也倒得一干二净,不由自主地瘫坐在板车上。过了一支烟的工夫,才又披上薄棉袄,慢慢拖着板车,到过磅处拿了售粮单子,然后又到站会计室,换成了售粮款的转账支票和定购粮凭证。
这时的他,卖粮任务算是完成了,心是放下来啦。他来到一个有水龙头的地方,用手捧着水把脸擦洗了一下,又嘟着水龙头饱饱地喝了几口水,才把板车车把手套在黄牛的牛背上,把麻袋捆好放在车上,他也坐在车上,回去是不用走路了。黄牛经常走这条路,牠会自己走回去的。这时的他,放懒了一把,任黄牛自由自在地把他拉回家。
坐在板车上的他,完成了队长交给的重大任务,心情放松多了。凭这张售粮单,咱队今年人平540斤的口粮就能定下来了。不过,他心里也在想,咱农民自己种粮,吃粮还要别人定标准,真不知道这是啥道理。这些年,上面规定稻区农民年人均吃粮最多不超过600斤,具体标准还得根据生产队的粮食生产和完成国家定购任务情况,由公社确定。我们生产队的人均口粮一直在500多一点。生产队交售国家的,都是稻谷小麦等细粮,像大麦红苕高粱等粗粮都是留给种田人自己吃的!他一个憨厚老实的农民,虽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也能理解国家的做法。常想,农民种田不卖粮,那城里人当兵的人、工人干部,他们吃什么?再说农民也需要用粮食换点钱啊!当大家有当大家的难处,多产粮多卖粮也是种田人的本分。再想到那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咱们农民吃草根树皮、咽野菜麸糠,有的农民饿得得浮肿病,还不是把国家粮食征购任务完成了的。想到这里,他什么都释然了!
黄牛不声不响不慌不忙把他拉到队里仓屋道场,他才从想这思那里回神过来,感觉非常舒服地从板车上下来,解开了套在小黄牛身上的缆索,还习惯地在小黄牛身上拍了几下,说了一声,今天把你也辛苦了,把牠牵到堰塘喝了水后,将牠拴在一棵小树上,再给牠拉来了一捆蛮好的稻草,算是对黄牛的犒劳。
他来到队长家,把售粮款支票和售粮凭证交给了队长,没多说话,就回家吃饭去了!他已经很饿了,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多钟了。
他的家是一栋连三间的土砖盖瓦房,房子也有点年代了。砖缝里有不少的蜜蜂洞,风化的缝泥,常被人挖去用作婴幼儿的干燥粉了。正屋里也没啥家具,一张小方桌还是父辈留下的当年“土改”分得的,几把很陈旧的木椅子摆在四周,房子也显得有些空荡。他是正宗的贫农后代,父亲土改时是个“坑子户”,靠分得地主一点房产和家产才有安身立命之处。他有两个小孩,大的为女,小的为男,都在大队办的学校读书。妻子给他端上大米与红苕混蒸的苕米饭,看他今天辛苦,特地炒了一碗秋广椒鸡蛋。这时的农村,家里不来客时,炒鸡蛋,也是稀稀的。鸡蛋是农家平时称盐打油、人情苛费、学生读书的筆墨纸张的主要资金来源,在农村,鸡屁股有“小钱庄”之称。望着媳妇端来的饭菜,他对媳妇顿时心存感激。媳妇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当家理事还是蛮能干的,俗话说,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他一直对媳妇都很满意,很爱着。
吃完饭,他卷起一单叶子烟,呼了起来。不多时,从烟嘴升起的白悠悠的袅袅上升的烟缕,把他送进了梦乡……
02
十月一天的清晨,他的父亲从别人家借来一副兜杆,在门前已用草要子缠绑好了装猪子的草兜袋,等吃完早饭,他便要和父亲抬着猪子到公社食品站交“预购”。
那时,国家对农村的牲猪政策是“购留各半”。就是说每个农户要想年底自己在家杀一头猪的话,必须先给国家交售一头育肥猪,农民给国家卖猪称之为交“预购”。国家收购预购猪的标准是不低于一百二十斤,预购猪交售后,食品站会给你一个预购证,还有五十斤的饲料粮奖售凭证和几尺布票。年终凭预购证杀猪佬才会给你杀猪。如果你交不了“预购”,年终你家里杀猪,就得经过公社食品税务部门批准,所杀的猪子,还得砍下一半卖到食品所(站)。
吃完早饭,他与父亲一同,把猪子从栏里牵出来,揪到兜杆上的草袋上,扎住牠的四腿,开始牠还有点大喊大叫,乱蹦。不到一会儿,也就不声不响地躺在草袋里了,这时的牠可能觉得,不管怎么闹,也无济于事了。
从家到公社食品站,要穿过两个大队的乡间小路,这些路尽是像蚯蚓爬出来的弯弯曲曲,七拐八转,还有不少“信样子”坡,和一条港。猪子虽然不重,但两个抬着走路不太协调,有点别扭,不一会他爷俩都搞得七喘八吼,头上都冒汗了!猪子不时也喊几声,在草袋子里躁动几下,还从牠屁股掉下几坨猪屎来。他父亲骂道,你这个畜生,两个大男人抬着你去上街,你还作闹!老子都没这样被别人抬着上过街!
经过一个多小时,他与父亲抬着猪子好不容易到了食品站后院。他急忙跑到站的营业房,去请营业员来验猪过秤。营业员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身体略胖,满脸胡茬子没刮,头发蓬乱,一身灰黑衣服,显得也很旧。一看,不像一个很讲究的拿国家工资的人。他来到兜杆子四周转了一圈,瞅了几眼,漫不经心地说,怕不够秤啊!
一听说不够秤,他们爷俩慌了,忙捧着笑脸说,应该够了吧,我们都喂了一年多了。
够不够秤,称了再说。他爷俩急忙按照营业员的吩咐,解开猪脚上的绳子,把猪子连牵带赶,弄进了放在磅秤上的称猪子的木笼子。
你这猪子也没有一点膘啊!营业员边说边走到磅秤旁,挂上秤砣,用两个手指很熟练地赶动着秤杆上的游杆,没有眨眼工夫,歪着头说,还没除食,就才一百一十二斤,不够秤!抬回去喂一个月再弄来!
那语气不容分说,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一个重锤击中了他们的胸,一下子闷了,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他好像才醒过来似的,慢慢走到营业员面前,带着央求的口气说,我们都喂了一年多了,家里确实也没啥粮食给牠吃,就差这几斤秤,您就高抬贵手,帮忙收了吧?
营业员好像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一声不吭。他缠着营业员的屁股从院子到屋内,又从屋内到院子,好说歹说,营业员现在哼也都不哼一声。快有几单烟的时间了,营业员却总算又冒出了一句冷冰冰话:说不行,就不行,抬回去喂一个月再抬来!说完话,他便掀开柜台旁的矮栅门,进去喝茶去了。
此时他和他父亲没话可说了,知道再说多少好话都无济于事了,便慢慢地从猪笼子里把猪子又赶回兜杆子的草缠袋子上,重新把牠的脚扎上。这时,猪子也不闹了,乖乖听从他们的摆弄;他们对猪子也好像温情了许多,没有对牠拍打和吼叫了。两个人,不声不响地抬着猪子往回走!
在返家的路上,他们俩的脚步有些沉重,步履不那么轻快,回家的路好像变得比去的路长了许多似的。路上有好多人都以惊异的眼光,望着他们。别人都是把猪子往站里抬,他们怎么把猪子往回里抬?那眼光脸色,是同情他们的为难,还是嘲讽他们的无能?反正此时的他们,感到脸上无光,不好意思,也没心情与人搭理。
回到家里,猪子被重新赶进了猪圈,他坐在屋里好久也没与家里人讲话。他真的有点埋怨这个猪子不肯长。全家人围着这个猪子忙了一年多,一天长不到三两!想到这里,他真的有点烦。那些围着这个猪子的乱七八糟的事,突然像一串串水泡“咕咕”冒出他的脑海!
喂猪,千百年来的农家常事。俗话说,“富不离书,穷不离猪”。但现在环境和条件,喂猪困难不少,什么都是集体的,既常年缺少青草饲料,又没有足够的粮食。一年中的绝大部分青料都是靠家里人偷工摸夫在外面打捞。冬春上,全家男女老少都要在工余学后,提着篮子、拿着小铲子在田野寻找猪子能吃的野菜旱草;夏秋天,主要靠捞水草作饲料。水草大多都生长在水深的堰塘和沟港,因此捞水草也是很有危险的事,多半是靠男人去捞。有一次,家里猪子断炊了,家里男人都不在家,他的老婆——一个不会水的弱女人,不得不下到齐腰深的水里去捞水草,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怎么得了!至今想起来,他要都打几个寒颤。出售国家预购和自家杀一头年猪,生产队按政策安排有一百五十斤的饲料粮。精料太少,猪子从小到大,都是以吃青枯草料为主,偶尔能带点糠麸就不错了。只是到猪子育肥要卖或者要杀的时候,才有一个月多一点时间的带粮食等精粮喂养。政策上安排的这点饲料粮怎么能把一头猪养大喂肥啊!还得靠把人的口粮抠出一点,给猪子啊!人的口粮也不充裕,顾了人,就顾不得猪。他的这个预购猪子,还是从牙齿缝里抠出一些粮食,喂了一个多月的掺粮猪食的。那些每个月有定量猪肉供应的人,他们怎能知道这猪肉里面还有这么多养猪人的苦辣味道啊!哪来光靠吃草能长大长肥的猪啊?他想来想去,现在也不埋怨猪子不肯长,倒是觉得有点亏欠畜生啦!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要家里不得不加大了精料,拿出大米、大麦、红苕等粮食与青草之类的饲料煮了给猪吃,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猪的毛色和体型确有变化!他决定再次与父亲把猪抬到食品站——为了年底家里有资格杀年猪的那张“预购证”。
如同第一次一样,他爷俩把猪子抬到食品站,还是那个营业员,这次大家话说得不多。当猪子过秤时,营业员说了一句,还差两斤啊!这时的他,也没强装笑容上前说好话,只说了一句:你收就收,不收就当我送给国家啦,要我再抬回去,是不成的!说完了,他就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过了一单纸烟的功夫,营业员声音不大也很勉强地说道:好吧,收了吧!
他爷俩终于算落了心!又连忙面带笑容把营业员感谢了一番。把过秤的猪子赶进食品站的猪圈!走到食品站的柜台,结了四十几块钱的猪钱,拿了奖售粮单和奖励布票,这回算是轻松地走向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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