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 29
(第246期) 星 期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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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坪虽然在长阳是一个小地方,可它在1958年就是白氏坪公社的所在地。我老家虽然远在板桥铺的官庄,可当时划归白氏坪公社管辖,联系比较紧密。白氏坪好像与我家三代有缘,除了我们两兄弟在那儿读过书,母亲、侄女还在那儿工作了好几年,便在脑海里留下了深深印记。
说起白氏坪这地名也是有来历的。一种说法是有一位白氏婆婆义捐将原来清江河边的木桥改建成石桥,乡亲们为了纪念她,更名为白氏桥,白氏桥下所在的溪更为“白氏溪”,这条溪上游的村庄为“白氏坪”。此说至今为一般人所采用。另外一种说法是那溪边的山上有一面白岩,因此那条溪取名白石溪。
一查史料才发现,早在康熙十九年《长阳县志》记载中就有“白石溪”。先有溪后有桥,称之为“白石桥”也是顺理成章。“白石雄关”四字最早由清朝乾隆时期的县令李拔题写,并建牌坊于此。不过那座牌坊早已化为了历史的烟云,只有那经历了数百年风雨剥蚀的石桥,依然横卧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1936年编纂的《长阳县志》还专门设立了“白石关”条,表明当时的编修人员有意纠正“白氏桥”“白氏关”的错误说法。但传说并非无影,或许是白氏有义捐建大桥的功德,人们就借用白氏桥来纪念她;或许是因为白石与白氏读音相同或相近而改变。现在乡亲们已习以为常,想改也难了。
儿时的白氏坪就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学校、商店、卫生所、食品店(卖猪肉的地方)都建在这大坪两侧的山边,就连白氏坪公社的办公楼也是半山腰,简易的公路也是紧靠山边穿过。据文献记载,白氏坪在古代就是长阳粮仓之一,到了我们这一代仍是粮食高产稳产的地方。特别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良田是不允许修建房子的,以免影响粮食增收。
白氏坪中学离西流溪口约一里路程的东山边,三栋土房子,分别是教室、老师办公室和师生的生活用房。学校四周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校牌。学校前面和后面各有两栋民房,每天清晨伴随同学们奔跑的脚步声、欢笑声,以及周围的猪、狗、鸡的叫声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学校的西边是养殖场、东边是农场,是同学们开展勤工俭学的地方,附近的同学早上带上几斤养鱼的鲜草,或摘几天茶叶就可以挣一点零用钱。有几名同学的父母在两场工作,他们吃的是商品粮,穿着整齐漂亮衣裳,从他们身上就可以看出当年的城乡差别。
在学校正前方有几百亩的大坪,我们刚进校时大坪一半是水田,一半是被西流溪水冲成的乱石滩。1975年秋天,公社组织万人大会战才将河滩变成了粮田。
我们读书时从小学到高中是九年制,能读到高中的是少数人。记得读小学四年级时还是四十多名同学,到五年级就只剩下七人,最后六人上了初中。
那年代的娃娃上学没有父母护送,都是大的带着小的,高年级带着低年级,互帮互助,在山村的羊肠小道上,大家是一路奔跑,一路欢笑。
从官庄到白氏坪中学要走十多里的山路,翻过三座山,在途中有一户老乡养了一条大黑狗,每次经过那里,那黑狗见我们来到它的领地,相距一百多米就开始狂叫,并追赶一里多路才罢休。那认真守家的狗儿哟,不知吓哭了多少学生娃。
每次到学校走山路正好从公社办公楼旁边经过,发现对面学校东侧的大山下有的十二个小山丘,由东向西一字形排开,好像每届同学都在那儿数过,竟然成了上一届校友考下一届校友考题。
读初中时因路途远就在学校寄读,每周五下午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背着大米,玉米面、红苕以及腌菜上学。那时寄读的同学不到十人,不少同学虽然住得比较偏远,但因家庭困难,不得不早去晚归。或许娃娃们对知识的渴望,哪怕是下大雨,或下大雪,迟到的极少,旷课的几乎没有。
每周五放学回家是高兴的,因为婆婆做了可口的饭菜等着我们兄弟俩,可星期六又是痛苦的,就是要两里之外的山下的泉水井中挑三缸水才算完成任务,等到下个星期五回家时,水缸里都已长出了跟头子虫,婆婆还是舍不得丢弃。
读初中时,每到农忙季节,学校就会放农忙假,收麦全是学生的活儿,有时还到附近村庄帮忙。在一周的农忙假中,早上天还没亮,就传来哧哧的磨镰声、欢笑声,有时来不及吃早饭就下地了。早上割麦虽天气凉爽,但露气重,麦秆柔韧,收割起来也费劲;中午时分麦秆被太阳晒得焦脆,镰刀轻轻一带就能割断,但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口干舌燥,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两三天下来累得够呛,腰部酸痛,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休息时就是躺在麦地上也会感到舒适。有时和长辈说起,他们总是会笑嘻嘻地说,你们娃娃哪有腰啊!
在白氏坪中学读书时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是办农场、挖养鱼塘。养鱼塘就在学校食堂门前,原来是一块长方形水田,面积不到三百平方米,深约三米,结果是几个班级轮流上,挖了近两学期才养上鱼,如果是现在用挖土机、汽车等工具,可能就是一周的事儿,可那时全是人工,挖呀、抬呀,独轮车推,加上都是十二三岁的娃娃,也是不容易,直到初中毕业才品尝到自己的劳动成果。
学校农场建在离学校约十里路程的枇杷溪,我和同学们在那里同吃同住同劳动,大约住了半年多。
枇杷溪是一个大峡谷,峡谷中溪水潺潺,清澈见底,那水呀清凉甘甜,夏天可以解暑,溪水中的小虾,小鱼可是美味,如今在城里餐桌上仍可以见到它。溪水平时水流量不大,若遇上下暴雨,就可见到那“竹筒水”,一米多高的水头,不仅小虾、小鱼不能幸免,稍不注意人畜也会被洪水冲走。这溪水经过西流溪,穿过白氏坪,汇入白氏溪,一路奔腾,从白氏桥下融入清江水,灌溉着沿途粮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乡亲。
枇杷溪的山和学校周边的完全不一样,好像是水泥和大小不同的圆石混合后堆成的。据传说,原来这里是海,由于地壳变化,地球深部高温岩浆与圆石混合而成,现在看来还是有点像。
有一次我们进山砍树,沿着小溪边往里走了大约五里路,发现那山上山下长有成片的枇杷树,大约有几百亩,粗的细的,高的矮的,让人惊叹,难怪这溪名叫枇杷溪呢。
枇杷树的样子是笨笨的,不像梅树那样有姿、有态,不开花时只有满树的叶子。寒冬腊月,百花凋谢,枇杷树却正开着花,开花时,一丛丛、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洁白如玉,真是还有点梅花的品质。
那年我们上山时,枇杷树上已挂满了成熟的果实,有的树腰都压弯了。这场面让同学们兴奋的尖叫,有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有的早就吃上枇杷啦,没有熟透的又酸又甜,熟透了的才是甜滋滋的,叫人越吃越爱吃。那天我们吃了一肚子枇杷果,把牙酸得都吃不成饭了。
枇杷溪口还有一景就是映山红。春天来了,映山红盛开,远远望去,那山上就是一遍红。说起这植物也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乡亲们把它移栽到自家田园里,或是在花盆里,不是死了,就是不开花。
在农场做饭很简单,就是在木甑子中放上饭钵子,蒸上一小时就行了。所谓菜,大多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有时炒点青菜,连一点油星星也没有。记得有一次蒸饭,锅里的水虽然是滚开了,可那木甑子里就是没蒸汽,蒸两个多小时不仅饭也没熟,还变味了。老乡告诉我们,是有人做了手脚,只要放一把菜刀在木甑子里饭就好了,并说饭熟后,菜刀上会留有血迹,使坏的人就没命了。可老师不让试,只好洗了锅,重新再来,结果蒸了半小时饭就熟了。至今仍不得其解。
初学农活的我们,不是弄伤了手,就是拉伤了腿。有一天到山上砍树,我一不小心就滑到悬崖边,幸亏有一棵小树挡住,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是邓守海同学把我扶下了山,可以说是惊心动魄。老师们也是提心吊胆,为学生的安全操碎了心。
在学校读书时,有几个调皮佬,平时学习成绩也不太好,可是他们到了农场像变了个人似的,为人热情大方,说话风趣,哪位同学有困难或生病了总会见到他们身影,融入社会后也都做得不错。看来他们只是对读书不感兴趣而已。
休息时大家在一起玩,有的跑到山上摘野果子吃,有的到溪水中去摸鱼、洗澡,有的在一起打扑克。记得那时玩的牌是“争上游”,虽然没有什么奖励,但还是为一张牌争得脸红耳赤的,遇到老师高兴也会跟我们讲几个故事。最近听已有七十二岁的唐老师讲,在住农场期间,有一天发现一位男生坐在溪边失声痛哭。可把值班的老师吓坏了,以为他生病了,或者是受了伤。结果令人意外,原来是另外一名同学把他摘的一个八月炸吃了。让老师哭笑不得。
五年前春天,几位老同学相约来到枇杷溪,参观了在枇杷溪口学校最初租住的民房,女主人虽然八十多岁了,思维还十分清晰,见到我们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拉着家常,讲述着往日的趣事。在那困难的年月里是她老人家不时给我们添点下饭的咸菜。
走进枇杷溪农场所在地,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岩屋,已长满了杂草,只剩下残岩断壁,灶台几乎完好,圆圆的水井,清澈的泉水还在不停地流淌。山上的开荒地早已回归了自然,远远望去,与原生态林已没有两样。四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在那里,我和同学们一起学习、劳动、生活的往事不时还在脑海里回放。
偶尔与当年老师相聚,总会回顾那不平凡的日子,那年代劳动多,学习资料少,有一年连课本也没有,老师们为了少一些遗憾,采用那比较原始的蜡纸印刷法为我们准备资料,不知有多少夜晚,我们一觉醒来,老师办公室的煤油灯还在闪亮。偶尔从白氏坪路过,我总是要到白氏坪中学的旧址看一看,寻找点青春的记忆,可惜那儿只留下了几间残存的教室,琅琅的书声早已远去。
白氏坪是宜都到长阳主要的陆上通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此处发生过多少次战事,已无从考证了。土地革命时期,中共地下党人就在这一带领导农民闹革命;抗日战争时期著名的白氏坪阻击战就是在这里展开。前几天我们几位好友一起到市博物馆参观,展板上有许多是儿时老师讲过的故事,有土家儿女为民族的解放复兴奔走呼号,流下最后一滴血的场景。令人惊喜的是有一位好友竟然在那儿见到了他爷爷年轻时的音容笑貌。
如今的白氏坪更热闹了,二十一世纪升级为县级开发区,高速公路从这儿经过,一座座高楼像撑伞一样,拔地而起,几十家高新企业在这里落户,将长阳的土特产如红苕、魔芋、土豆、玉米、清江鱼等加工成商品,运往全国各地,让远在他乡的游子记住乡愁,土生土长的白氏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城里人。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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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匡建华,土家族,临床医生,文学业余爱好者,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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