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 06
(第253期) 星 期 三
印象红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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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一个傍晚,晚霞烧红了西边的天空,远处高矮不一的楼宇,绘成了柱状图式的天际线。堂兄打来电话,告知老家的一个伯父过世了,按礼我们要回去一趟。
由于父母年岁渐老,病也多了起来,我们老家的房屋在很多年前就卖给了别人,父母来到了城里定居,在我们身边,方便就医和照顾。
老家,是每个人心中的归依之所;故土,是游子梦中飞扬的尘埃。但是于我,没有父母在的老家,成了我心中悬空的依念和怀想,想去亲近,却无从踏足。明天,我要回到阔别经年的老家,心里不免有一些期待。
清晨,初夏的阳光淋淋地洒下来,已经有了一些热度,天空中巨朵的云,像凝固在蓝色天幕,静静的。落地窗外的山峦,一片葱茏,树和草木长得正尽兴,有微微的风,充满生机的叶子在阳光下跳动,像绿涛上的粼粼波光。
我起了个大早,驱车捎上了附近的同去奔丧的堂弟,穿过城市早高峰的人潮和车流,一径向城市的边缘开去,回乡的高速公路在城外等着我们。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伯父家的四合院,灵堂设在宽阔的正厅里。
伯父享年七十八岁,在我们土家族人的眼里,他的人生之路到此为止,走的是顺头路。因此,在灵堂内外,没有太多的悲伤和眼泪,亲人和乡邻将像过节日一样,热闹地陪伴他最后一夜,明天清晨送他上山。
伯父育有三儿一女,他生前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三个儿子能吃苦会挣钱。堂兄弟三人在学业上没有建树,但是他们体质强健,动手做事的能力超凡。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奔波于大小建筑工地谋生。得益于他们的勤奋和胆识,时日渐长,三兄弟先后相继当上了包工头,在火热的基建时代里,赚资不菲。后来,他们成立了建筑施工企业,更是辉煌。
堂弟为伯父母修建了村里唯一的仿古四合院,让他们颐养天年。伯父生前喜好烟酒,而他的儿女们用最朴素的乡土观念,最丰浓的孝心滋养着老父的嗜好。而伯父却不顾儿女的劝阻,用烟酒摧残着自己的身体,直至无力消解,醉卧病榻。
由于我少年求学离家,久居城市,家乡的亲人见面机会寥寥。乍然相见,乡亲们都老了许多。问候中,那一张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更见苍白。但他们被山风吹皱的脸,笑容是那么真实,他们高声地说话,直率而坦荡。
这里,不是城市!不必提防保养得体或精致妆容后的笑意有没有刀锋?无需揣测礼貌的语言里有多少心机?回到熟悉的故土,那份踏实与温暖,在心里弥漫。
按照传统的礼仪,我在灵堂前上香磕头,一缕清香,几片燃烧的纸钱,我向伯父在尘世间做最后的告别与祝祷。
午后,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灵堂里是激越的鼓点,呜咽的唢呐,庭院里有澎湃的人潮,院外是拥堵的车龙。禁不住长时间的拥挤和嘈杂,我步出户外,想去村里走走,去捡拾一些旧时的记忆。
白花花的阳光,径直垂下来。林间的鸟都在午睡,没有一声鸟鸣。草丛里的虫子精力充沛,聒噪的叫声这里一串,那里一串。田地里的庄稼长势正好,一片片新绿在小路的两边铺展。几十年过去了,村子里十几户人家,一栋栋黑瓦土屋驻守在原地,没有离开。各家的院子从以前的泥地变成了平滑的水泥地,收获的季节未到,没有粮食摊晒,只白白净净地沐着阳光。
在村前的小路上转了个弯,我突然看到前方有个老妇,穿一件暗紫衣服,弯折着腰,头背几乎平行于路面,似乎在寻找遗落的东西。我擦身超过她的时候,认出她竟是以前的邻居秦大妈。我和她打了招呼,她也认出了我。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直起腰来。随即我才发现,她是病了,腰再也直不起来了。
她努力地抬头和我说话,岁月待她还算仁慈,她的脸没有太多的皱纹,头发也未见风霜,她依然有年轻时端俊的模样。
惶恐于她费力向上看我的目光,我马上在路边蹲了下来,这样,我们变成了平视的对话。她絮絮地说,远嫁的女儿们过年会回来团聚,打工在外的儿子们很忙,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自己的腰十几年前开始疼痛,去了县里的医院治疗,不见好转。后来越来越痛,腰弯下一点,痛就会减轻一点。疼痛越来越重,腰弯得越来越低。日子长了,就成现在这样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很平静,没有抱怨,很认命的样子,眼睛里还有少许清澈。但在那些清澈里,我看到了一丝丝落寞。
上世纪70年代,年轻的父亲离婚后带着我生活,没有母乳随时可吮的我,饥饿的时候,村里很多和我同龄的婴儿的母乳,我分食了许多。秦大妈是于我有哺乳之恩的众多的母亲中的一个。
她原本矮小的身躯,如今折曲为两段。她毕生生活在大山深处,本就不太高远的世界,又矮了一半。看她这般模样,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路边蹲伏的时间久了,腿脚麻了,我费力地站起来,脊背上有一行行的汗水滚下来,轨迹清晰可感。
恍惚中,那滑下水珠的地方,不是后背,是眼睛……
穿过一片玉米地,哗哗的水声隐隐地飘过来,村前的小河出来了。四十年过去了,小河似变非变。河水还是那样的明澈,不急不缓地流淌,可是水量小了。河边的树木长得更茂盛,通向河边的小路被杂草吞噬了。水中石头上的青苔更绿更厚了。
是我的眼睛见多了江河湖海,而觉得故乡的河流清瘦了吗?是乡邻们不用去河边担水洗衣,与河水亲近少了,小河荒芜了吗?少年时,炎夏戏水潜游的水潭去哪里了呢?凛冬时节河边洗菜的青石板,漂走了吗?
阳光在水面跳跃,风沾了水汽,送过来一阵一阵的凉意。我掏出手机,把眼前溪石的白,流水的清,岸的葱茏,河的蜿蜒……统统打包带走,珍藏,供以后的日子里怀想。
离开河边,我向曾经的老屋走去。老屋易主以后,如今住着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单身的中年儿子,他们从高山上更闭塞的村落,来到了有河流和公路的山脚落户。
白的墙,黑的瓦,斑驳的大门,泛黄的木窗,和梦中一样,散发着寂寞的气息。这里有我灰暗的童年,有孤独,有思念,还有轻易不想碰触的疼痛。
院子里很干净,没有一点杂物,灰白的水泥地面掩盖了檐前曾经的苍苔,在午后反射着太阳的热度。门开着,没有一丝人声。我打量着堂屋,父母遗存的老式方桌,仍然在屋子的中央被板凳合围,桌上放着盘子,盘子里有玻璃杯倒扣着,旁边是一壶褐色的凉茶。
火房里土家人的火坑仍在,没有火,只有冷的柴灰和未燃尽的枝头,墙壁是烟熏后的灰褐色,几块腊肉吊在楼板之下,黑黑的,泛着油光。
我转进灶房,一切都变了,新主人添置了一些更适用的橱柜和灶具,规整而洁净。虽然通了自来水,但是我们以前的石头大水缸还在,静静地卧在墙角,空空的,干涸的大口朝天,似乎在期待着水的注入,这口水缸,六担水才可以装满。我仿佛又看到,曾经我稚嫩的肩膀为独居的祖母挑满这缸水,有多少咬牙的坚持啊。
有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老奶奶从里屋出来了。虽是夏天,她仍然穿着一件蓝色的夹衣,额头上包着白色的头巾,头顶漏出灰白的发。她个头不高,满脸慈祥,见到我眼睛里带着疑惑。我向她致意,她没有回应,只是浅浅地笑。我这才发现她失聪耳背了,听不清我说的话。她不知道我是曾经诞生此处的孩子,不明白我今天来访的意义。
尽管她对我一无所知,善恶难辨,但是山里人的质朴使她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凉茶,颤颤地递给我。平时自带口杯和一次性杯子的使用习惯,让我本能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她缩回了手放下了茶杯。顷刻之间,我意识到我此时的卑劣和虚伪,甚或残忍。她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她朴素的衣着和抹额的白头巾,让我恍惚觉得她就是过世了五年的祖母。她们有相同的柔弱,相同的怯懦神情,我的心潮开始翻涌,眼睛有些湿润。在这栋老屋里,曾经有祖母端来的喷香荷包蛋,有祖母的小铜罐熬煮的腊猪蹄,那是我童年里不多的宠爱和温暖。
我不知道,这栋已不属于我们的老屋里,会住着一个酷似祖母的老奶奶,此时的我身无分文,手无长物。我遗憾没有给老奶奶捎来些许礼物,以慰藉我对祖母的怀念。
我用力地握了握老奶奶枯瘦的手,在她迷惑的目光下,出了大门,向烈阳里走去。
次日凌晨,在喧天的鞭炮和锣鼓声中,我们把灵柩中的伯父送上了山。清风微岚,逝者魂归尘土。
太阳再一次升起,新的一天光临。与乡亲们一一道别,我上了车,启程回城里了。
初阳之下,山峰、原野、树林、溪流,一派清朗阔远。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路边无人搅扰、疯长的草木,想起村子里流失的青壮年和儿童,以及遗留的残年老人,突然觉得我的故乡变成了一个蒙尘的村庄,亲近而又悠远。
细细想来,如今留给中国广袤乡村的,似乎只有慌张的风,哀伤的雨,苍老且不能自主游走的云。
什么时候,乡村不仅美丽,而且有勃勃生机呢?我希望时间短一点,再短一点!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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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辉,湖北长阳榔坪人。现就职于湖北省地质局第七地质大队,宜昌市作家协会会员。爱好健身跑步锻造躯体,也喜欢看书阅文洗练灵魂。悠悠尘世,努力做一个有深度、有温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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