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 04
(第251期) 星 期 一
印象红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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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爹的去世,对于我来说,甚至是遗憾多于悲痛的。三爹去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多了,象他经历了那么多坎坷的人能够活过八十,算得是上天有眼特别地眷顾了。但尽管如此,随着时光的流逝,怀念的楚痛不仅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浓烈了。
记得清明节我回老家插青扫墓,专门看望了三爹。他的哮喘病虽然严重,但他的精神和体力都还不错,我和他相约,等过年长假的时候,我去接他到一起好好叙叙。对于我的匆匆来去,他虽然感到遗憾,但他还是满心欢喜的。听父亲说,后来三爹几次念到我与他相谈的约定。
我父亲一辈,兄弟四个,没有姐妹。三爹在他们兄弟间排行虽然并非伯仲,但他却是最能说清楚我们这个家族历史的人。这不仅因为他一直厮守在故乡的土地上,还因为他做事细腻稳妥,打小就跟随祖母不离左右,从祖母那里听得了我们这个家族的过往历史。我们这个家族是十分平凡的,祖上既没有什么名人,也没有任何奇闻,更没有为江山社稷立下什么没世功劳。我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种田人,一辈子泡在庄稼地里。农闲的时候,扛一副顶杠,灌一壶烧酒,在后坡上日日不息地砌坎打垱。一百多年后,稳稳的石坎仍是刀砍斧劈一般。我的祖父也是庄稼汉,兼做一点行商买卖,没有赚到什么钱。虽然未成大业,但爱说大话,仿佛天底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但他的雄伟气魄并没有挡住阎王爷对他的搜罗,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祖父去世的时候,祖母还只有二十九岁。祖母膝下是一串没有过成年的孩子。祖母象一个纤夫,挽着缆绳拼命地拉扯着一群孩子上滩头,其中所经历的艰难真是不可想象。
在稍稍有了余暇的时候,我就萌生了一个想法,由三爹口述我记录,把我们这个家族的过往事情记录下来,并传给我们这个家族所有的人。我把这个想法讲给三爹,我原以为需要对他作很长的解释,没有想到,他竟然从坐着的椅子上哗地站了起来,在地上重重地踏了几下说,要做成这件事,我也不枉活一辈子,也不负这个老屋场了。那天,三爹不顾三妈的劝阻执意要喝一点酒。三爹已经患上哮喘病,滴酒不能沾。他把酒杯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我与三爹的会面常常是刚刚见了面就要分别,那次会面,三爹虽然谈了一个上午,但相对于沉积在他心中的古往今来,那时间实在是太短促了。后来我与三爹又见过几次面,但来去匆忙,竟把这件事情搁置了下来。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一直盼着春节到来。可是,没有等到他盼望的时候,他就溘然长逝了。他没有等到与我再会面的时候,没有等到我把他讲述的过往写出来。他带着深深遗憾没入了黄土,又把深深的遗憾留给了我。
父亲一辈受祖母的影响非常深,三爹要讲给我的其实更多是关于祖母的。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四岁,还不大记事。说起祖母来,三爹的情绪就一直沉浸在绵绵的怀念之中。三爹说,她老人家最苦的时候,要数做这厢屋了。为我们弟兄四个做一厢房,是她老人家最大的愿望。老屋拆了,没有地方住,就是搭一个小棚子安身。一连十几天,你婆婆(祖母)都不能洗一个澡,下雨天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几片不是湿的。新屋是按我们四个兄弟一人两大间设计的,这样大的体量在村上当是最气派的了。在那个时候,连吃饭都有问题,建这么大的房子,你婆婆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一心想着要把我们四个兄弟团在一起,让每一个都安身安家安心。就因为她老人家发了这么大的心愿,后来落下了难于医治的病根。三爹说,到他结婚的时候,一大家子有十几个人了。树大分桠,日子过得艰难,旁人都建议让我们分家,可是祖母说什么也不允许。她老人家不分白天黑夜地劳动,做家务,帮我们带娃,她一心指望我们兄弟妯娌团结一心,好好地顾持着这个大家庭。三年自然灾害的尾上,你婆婆突然松了口,要我们分家过生活。她老人家说,最难的日子过去了,我撒把手,你们各走各的路吧。
祖母的这种“大家庭”的观念深深地影响了父辈。在三爹心中,只要是祖父祖母这个树根上发出来的枝桠,就都是他家里的人,无论是谁有了困难,他都要伸手拉一把。我大伯父的外甥女出世后便染了一场病,后来精神又出了问题,已经不小了都不能言语行动。三爹看见堂姐工作忙碌,又有了更小的孩子,就和三妈商量,把这个病孩子接到他们家里带养。其实,三爹自己儿孙成群,也是个个都需要他们帮衬支持。许多时候,人们在背后议论三爹和三妈,怪他们为人太忠厚、太老实,其实他们哪里懂得其中的缘由。
三爹有六个子女,我堂兄弟姐妹成人后,便不能象老辈子一样维持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的格局,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在三爹看来,这多少违拗了祖训,背离了祖母的忠告,于是他时常感慨、时常叹息,有时候禁不住瞪起眼睛来。但时间已成过往,现在又如何能留住当初。既然不能让儿女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生活,三爹和三妈就一起为他们东帮西衬,一心希望彼此平静和美地生活。三爹三妈单独开火生活,不给任何一个儿女增添担负。哪天做了一顿好吃的饭菜,就上上下下招呼大大小小上来,即使是派代表也要一家不落。儿子们起屋做房,两位老人倾尽所有微薄积蓄一个给一点,一碗水端平。
越是年老,三爹对大家族的眷恋和彼此照拂的祈望感情便日浓一日。有一年冬天,三爹提议大家在一起团聚,过一个热闹年。他的提议得到一致赞同。三爹很欣慰、很高兴、也很感动,于是安排他这一房的人上下里打电话发通知。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四,地点也定在老屋里。祖父母一脉下传,已经有七八十人了。除了远嫁的不能到场外,其他能到的都到了。两张大桌打厢摆在堂屋的正中央,下面是几个大圆桌。六个长辈和各房的儿子女婿坐了正桌,姑娘、媳妇和孙子辈坐了圆桌,三爹请大妈坐了正中。斟了酒,大家正襟危坐,这个时候三爹是必定要讲话的。三爹显然做了精心的准备。三爹站起来,说,这幢老屋,算来住了有五辈人了,从婆婆——三爹在我们面前一直这样称我们的祖母——这里就是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进进出出满是老人家的子孙。如今这幢房子旧了,大家都有了新宅,但是老人家的传统、祖辈流传下来的家风不能丢,一根藤上结下的感情不能丢,大家要团结,要互助互谅,互解互让,一家有事大家做,一人有难大伙帮。说毕,三爹又掏出一个小本本,念了我们这个家族的族谱,并做了一首诗。诗的原句我记不得了,内容仍然是关于家庭和睦和顺的。他念诗时的神情就象是引导我们瞻仰一件圣物。
三爹走了,他走的时候仍然带着许多未了的心愿。述人之事,继人之志,可是我不知道能拿什么纪念他、怀念他。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去揣度他的心境,一番又一番地去体味关于他的温暖记忆,也让那一种感情萦绕我的心际,让我在怀念中得到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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