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1928期）章富强 ｜白马岩下话龙舟

      家乡县城，长阳龙舟坪镇，依山傍水，因其地形两头窄中间宽，酷似一叶龙舟漂浮在清江北岸而得名。

      在清江南岸，与龙舟坪隔江相望的将军岭上，有一座呈A字形的山峰，在山尖的一横处，有一面白岩，形似一匹奔腾的骏马，故名白马岩。

      小时候，听外公讲过一个金鞭对白马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龙舟坪一带出了许多狠人（有本事的人）。他们能说善辩，特别会打官司，好几任县太爷都被他们打跑了。其中最狠的一个叫何喜。（谐音攉闲）。

      前一任县太爷被狠人们打跑后，朝廷又将派来一位新官。人们便对何喜说：何喜呀，听说新县官大老爷要来上任了，这回就看你的板眼啦！（板眼即本领本事的意思）。

      何喜听了一笑，说：咧还不简单，官司一打就叫他跑不赢的花！

      得知这天新县官上任，何喜扛着一个捡粪的耙子，勾着一只竹篾做的粪筐，来到永和坪大路一带等候。

      晌午时分，几声锣声传来，即有一帮差人簇拥着一顶大轿走过白石雄关。差人们对坐在轿内的县太爷说：县官大老爷啊，过了这白石桥就是龙舟坪的地界了。

      县官大人一听，忙命停轿。走出轿子，远远看见何喜在那里捡粪，便招手喊：过来，过来。

      何喜来到还没上任的县太爷面前，这县太爷对何喜说：听说你们龙舟坪一带的人蛮会打官司，我就是新来的县太爷，看你们用什么官司把我打跑呀！

      何喜看了看县太爷，浑身上下摸了摸，说：县官大老爷呀！这衙门朝南开，没钱莫进来。您看我身上连半爿钱都没有，怎么跟您打官司哟！

      那县官听了，忙命差人拿来一枚铜钱，就着路边的石头砸成了两半。说：给你半爿钱，叫你去打官司。

      何喜接过半爿铜钱，掂在手里看了看，说：县官大老爷呀，怕是您这官位又有点悬了。

      县太爷一听说：你告我何罪呀！

      何喜说：我告你私毁国币，该当何罪！说着，亮出手里的半爿铜钱，这就是证据。

      这县太爷一见，心里一惊，出了大拐！这铜钱上有当今皇上的国号，我怎么把它给砸了呢！这私毁国币的罪名可不小呀，搞不好还有砍头的危险。赶紧调头，领着一班差人开溜了。

      这县官不甘心，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请来了一位风水大师，到龙舟坪地界上一看。对县太爷说：这金鞭对白马，败的是何家！我给你出几个主意，破了他的风水。

      把建在清江南岸何家坪一座小山包上的宝塔，移建到现在的宝塔山上，算是压住了龙头。

      在一个瓢泼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请了一帮人，到龙舟坪后山上挖了几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并念下了：“要得狠人翻，除非壕沟满”的咒语，算是断了龙舟坪的龙脉。久而久之，便冲成了现在的四冲湾、湖口湾（后来因建了酒厂也称酒厂湾）。这龙头一压，龙脉一破，龙舟坪一带再也出不了狠人。

      外公讲这故事时，我还小，听了只是觉得好玩。后来读书长大，就怀疑外公讲的那些像阿凡提式的狠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么？只不过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希望有一个好县官，让他们过几天舒坦日子罢了。

      一九七零年春，原平洛区在长阳六中（后称小坳子中学）办了一期区办高中班。我和所属九个公社的56名初中生，推荐去读高中。因演革命样板戏，与张玉敏同学及全县33名文艺小青年，先后招进县文工团当学员。

      县文工团住在龙舟坪三街的最西边，再往三里店就少有人户了。团友覃社、张华介绍，靠清江边那条老街，以西门巷为界，往东至四冲湾口东门桥为一街。往西经新码头至桂花园处为二街，再往西为三街。一九五九年国庆十周年时，用三合土铺成了梳子背的街面，部分用石板、沙石建成。当年的这条街热闹非凡，生活气息浓，年纪大的人们至今讲起来津津乐道，念念不忘。

      时任派出所所长老彭讲，龙舟坪镇含两个蔬菜队，总共五千人左右。县城人少，一场戏演不了几场，就没人看了。倒是我们一群文艺小青年，到县大礼堂排练演出，穿着个大灯笼练功裤，在街上晃来走去，算是一道回头率很高的风景。

      时任团长的王克华同志，要求文工团“上山上到顶，下乡下到边”，每年组成两个文艺小分队，前河、后河逐个大队送戏下乡，巡回演出，呆在县城时间较少。

      有几次回到县城，赶上县有关部门组织的义务劳动，到观音阁旁边老鼠洞沙包上挖麻骨石沙，拖到县城垫路。县文工团年轻人多，是拖沙的主力军。也许是受不爱红妆爱武装思想影响，好几回总是与县人武部说着外地口音的参谋干事们在一起干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特别羡慕他们拿54块5的高工资，比我们学员27块钱高一倍还多一筒芝麻饼子。

      几年后，自知不是吃文艺饭的料。七四年底，我报名参军入伍，在部队提干。十年后，部队精简整编，于八四年初调到长阳人武部军事科任参谋。

      那年底，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成立，在四冲湾出口新开辟的土坝子上，举行了隆重的成立大会，大会结束时，没有焰火烟花，我和几名参谋，拿着信号枪，朝清江对岸打了十几发不同颜色的信号弹，以示庆贺。

      土家族自治县成立后，龙舟坪镇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东西变长了，南北变宽了。四冲湾、酒厂湾，沟两边修起了涵洞，在上面铺建了水泥路面，龙舟大道两旁还隔起了一米多高的护栏，相比往日的石子路，气派多了。

      不过，在仅有的一条街道上，上上下下的行人、车辆，显得那么拥挤杂乱，常有碰撞事故发生。有两件事记忆犹新：

      一天，我和几名参谋看见新修的四冲湾街面上，搭起了脚手架，拉来几车红砖，看架势要在大街上建房子。便对时任县委常委、县人武部政委明道征同志说：政委，您在武汉军区炮兵司令部工作过，是见过大世面的首长。我们山旮旯的土包子头发长，见识短，这大街上建房子怕是不雅观吧。明政委听了笑着说：这是县里开办公会定的，要把冷巷子变成热巷子。果不其然，在街面上盖起了几间卖蔬菜的门市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另一件事是，往津洋口纸厂拉麦草的大车、拖拉机，装得又高又宽，从街上驶过，麦草总会挂在两旁的树枝上，环卫工人够不着，只好拿着一根带枝的竹竿整理。今天清得差不多了，隔几天又是一街麦草挂着，很是难看。

      从部队转业在环卫所工作的堂兄章富玉，说话嗓门大，爱管不平事，人称章喳娃子。他说：这么搞不是个猴戏，我来当个恶人。

      他把旧军装穿得整整齐齐，左臂上戴个红袖章，手拿一红一绿两面小旗，看见从老鼠洞方向驶来的麦草车，在酒厂湾通往县城的丁字路口一站，红旗一举，绿旗向左边一指，拉麦草的司机见状，只好绕过县城，往高低不平的酒厂湾路上驶去。后来，人们提起这事，说：当年的章喳娃子顶半个交警中队。

      随着隔河岩水电站工程建设开工，交通部门在白氏溪漫水桥处，靠山边往三里店方向新修了一条公路，减轻了龙舟坪镇街道窄、车辆多、交通拥堵的压力。没过几年，龙舟大道两旁不伦不类的栏杆和四冲湾街上卖蔬菜的门市部也拆除了，在四冲湾街面上还建起了一座人行天桥。

      又过去了十年，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随着隔河岩、高坝洲两大水电工程的建成，龙舟坪镇从花坪广场至观音阁前，沿江边修建了现在的清江大道，不久，在清江大道一侧修建了波浪式的清水平台。龙舟坪有了上行走龙舟大道，下行走清江大道的两条街道，画上了斑马线，亮起了红绿灯。

      一九九八年四月，我再次离开家乡，到远安人武部工作。后来，每次回到县城，见到龙舟坪的变化，心中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今年是土家族自治县成立四十周年。十月十七日晚和十八日上午，龙舟坪江面上和土家源广场，举行了盛大的焰火晚会和庆祝大会。我虽已到古稀之年，还是萌生了回家乡看一看的想法。

      十月二十六日周六，安排好家务事，与老伴回到县城，在妻弟陈光明、表弟周传正的安排陪伴下，再次领略了县城美好的风景。

      吃过午饭，来到县人武部大门前，那棵大柳树已被有关部门挂上了古树名木保护牌，高大挺拔，枝繁叶茂。

      顺着“挨到些”亲水平台，来到上世纪末建成，由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题名的长阳广场。这里曾是四冲湾的出口，清江大道从广场下穿过，呈扇形二楼广场伸向清江。靠近龙舟大道一侧，几经改造，成为市民跳舞健身的音乐广场。

      站在广场高处，向四冲湾里望去，两旁建起的高楼漫过后山山脊，似乎印证了当年风水先生的那句咒语：壕沟满了，狠人辈出了。

      让风水先生没想到的是，龙舟坪的狠人们，还在龙脉深处开掘了一条五百多米长的凤凰山双车道隧洞，将长阳广场经四冲湾连接到土家源广场。如今的长阳县城，开通了12条公交汽车线路，人们出行更加快捷方便。

      沿着清水平台下行，曾记得有几处花坛边，有当今文化名人、当年县委县政府领导、诗词书法大家的墨宝手迹，嵌刻在护壁上。光明弟说，从桂花园往下行有一处，再往前也有一处。取名诗书长阳，很有文化气息。

      没走多远，两处长达一百多米的诗书画长廊石刻，呈现眼前。熟悉的有龚发达、肖国松老师，张成大副县长、胡士国主任，书法大家老兵向延法、团友张典维的作品。土家族自治县首任书记陈德政同志书写的：“开发清江 千秋伟业 造福人民 万古流芳”，十六个清秀的题字名列其中。

      我对光明弟说，土家族自治县成立前，刘光容县长是县委书记，陈德政书记是县长，按有关要求，土家族自治县的县长须由土家族人担任。自治县成立在即，听说上级组织部门很为难，有人提出位置互换。用百姓的话说：书记县长，抱起一旋，问题就解决了，一时传为佳话。两位老领导已去世四年多了，至今人们谈起他们，都念念不忘，十分怀念。

     走着走着，我发现每隔几十米，江边汉白玉护栏边上，挂着几个像手腕样的不锈钢箍，上面顺放着一根六七米长的竹竿，随手可取。那是防止因不慎落水者的救生竿。为县城管理者的细致周全，心生敬意！

      走过观音阁，来到新建的彩虹桥下，当年挖麻骨石的老鼠洞，已是一处热闹非凡的网红点。

     沿着之字形梯道来到彩虹桥上，放眼望去，一栋栋高楼大厦在清江边拔地而起，沿江而建的清水平台，像是刻在龙舟边上的船纹，从桥下穿过，连绵数公里。

      光明弟说：彩虹桥过了前面纱帽山隧道，就到了老家磨市，经芦溪、三口堰，直达宜都五眼泉，从县城出发，只需十几分钟。预计明年将全线开通。不久，在津洋口老水泥厂处又将建成一座大桥，届时，在龙舟坪近十公里的江面上，将有一座大坝、三座跨江大桥。

     俗话说：隔山容易隔水难！多少年来，生活在清江两岸的土汉人民，曾希望有一座桥的梦想，在今天的狠人们手中实现了。

      再上宝塔山看看，是此次必行的一站。

      一九九二年七月，宜昌军分区组织全区人武干部军事比武，我和时任军事科长覃根深，参谋覃士矿、张文国，资丘镇、鸭子口乡人武部长田开金、覃立光等人爬上宝塔山，想在那里寻找一个手枪射击场。

      来到宝塔下，只见周围杂草丛生，几座坟茔被不知名的刺柯子包裹着。突然，草丛中传来窸窣声，大家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条小碗口粗的大墨蛇。覃立光部长眼疾手快，拔出手枪，朝着大墨蛇爬行的前方，砰砰就是两枪。我们笑他说：你今天把它打着了，咱们就地烧着吃！大墨蛇没打着，滑到草丛深处去了。

      我们顺着新修的彩色山道，再次来到宝塔山。这里已建成一个小型公园，宝塔周围绿绿的草坪和小树，显得那么幽静。

      三十二年过去，那条大墨蛇怕是成精了。在十二生肖中，蛇又叫小龙。当年的风水先生没有看错，这里是压龙头的地方。

      来到宝塔东侧的观景台，当年狠人何喜用半爿铜钱打跑新任县太爷的永和坪，已建成数栋高楼，取名长阳新城。仅一车宽的老白氏桥已被新建的大桥取代，宽敞的六车道通往宜都、宜昌。“白石雄关”四个红油漆大字嵌刻在坐北朝南的石崖上，在夕阳的照耀下是那样醒目。

      回望高高的宝塔，这哪里是压龙头，分明是龙舟头上那颗高高翘起的明珠。我仿佛听见那桨手和鼓手铿锵有力的喊声：兄弟们啰！嗨！咚！加把劲啰！嗨！咚！嗨！咚！一路向前，划出大山，奔向远方！

      据曾祥友校长介绍，本世纪初，县机构改革时，将原津洋口镇撤销，归并到龙舟坪镇。二十多年的发展壮大，龙舟坪已发展到高峰时的十二万多人，占到了全县总人口的近三分之一。在清江公司工作的好友张进说，不久的将来，要在七里湾五百多米高的桃坪村，修建清江抽水蓄能电站，装机容量120万千瓦，与隔河岩电站相当。多少年来，岔起流的清江水，如今可是变了四道钱哟。龙舟坪也不是当年的龙舟，而是一艘动力强大的巨轮了。

      现代科技，无所不及。好友用无人机拍摄过无数遍龙舟坪的美景，但要找回几十年前龙舟坪的旧貌，实属不易。我曾向摄影家姜林大哥索要龙舟坪的老照片，他寻到几十年前，在金子山上拍摄的龙舟坪全貌，并说，我再到当年的地点去拍几张新貌。

      今年九月十九日下午，年过古稀，腿脚不便的姜林哥，约上县税务局好友李军、团友马宗林，开车来到金子山上。在茂密的树林中寻找当年的拍摄地点，直到天快黑时才确定位置，拍下了龙舟坪华灯初放的美景。两张照片，相距近半个世纪，当年龙舟坪江边的沙滩，江上的木船、白帆，如今碧绿的江水，让人浮想联翩。

      白马岩上的白马哟！千百年来，你默默俯视着山下龙舟坪的变迁，也将见证龙舟坪更加美好的未来。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