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论文丨杨兆乐--作为小句标句词(complementizer)的“是”

学术   2024-10-18 19:00   广东  

作为小句标句词(complementizer)的“是”


杨兆乐

莱顿大学


文章来源:Yang, Z. (2024). Shì as a Complementizer. 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2): 362-384.





本文提出在汉语普通话中, “是”在多种句子类型中均可被分析为小句标句词 (complementizer),这时“是”失去其基本语义而仅具有语法功能,用以标记和引导小句论元。

首先,常被分析为系动词的“是”可以出现在下面的知识情态动词(epistemic modals)之后,而其句法和语义功能皆异于典型的系动词 (朴惠京2011: 474):



“是”在上述三个句子中,皆可省略而不会造成语义的变化。另外,这些句子里的“是”在语音上不可重读。从句法上来看,“是” 出现在具有较高句法位置(CP)的知识情态词之后,它们之间也不可插入其他成分。当同样的情态词在句子中充当义务情态词(deontic modal)或者根情态词(root modal)时,“是”便无法出现在其后,如下所示:



一般认为,知识情态词在句法上高于根情态词(Butler 2003, Lin 2012, Tsai 2015, Yang 2020等):前者位于CP,高于小句主语,汉语中的知识情态词表现与此类似,比如(1)-(3)中的情态词都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下文将此类情态词称为CP类情态词);而根情态词或者义务情态词则相对较低,一般认为低于IP但是高于vP(下文将其称为vP类情态词)。如前所述,本文讨论的“是”仅能出现在CP类情态词之后,而不能出现在vP类情态词之后,说明此类“是”的句法位置也较高,高于vP和小句主语,低于CP类情态词。因为这个“是”没有具体语义,只有句法功能,本文认为可以将其分析为类似于英语“that”的小句标句词(complementizer)用以标记和引导小句论元。

“是”可以广泛出现在各种位于CP位置的成分之后,如知识情态词、饰句副词(sentential adverbs)、连接句子的连词以及一些带小句宾语的动词,比如心理类动词和言说类动词等,用以引出小句(参见董秀芳2004),“是”的这些句法分布进一步支持了将“是”分析为小句标记词的观点。



上述例句中的“是”和(1-3)中的“是”表现一致:它们都可以省略,且省略后不改变句子合法性,也不改变语义,并且“是”出现时都不可重读;句法上都位于CP成分之后,用于引导小句。基于此,本文认为上述“是”都应分析为小句标记词。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上述各例中的“是”都可以出现在主语前,但它们不同于可以重读的焦点算子“是”,二者在句法分析上也完全不同。

在一些语言中,小句标记词有时会与其前置副词或者连词融合(fuse),句法上也会进行重新分析(reanalyze),形成某种冻结组合成分(frozen combinations,Hopper and Traugott 2003: 51)。例如,西非语言Twi, 其小句标记词位于动词fi ‘来自于’ 之后时,会失去独立性与动词融为一体,并重新分析为一个状语连词“(efi)sε ‘因为’,该语言中类似的冻结组合成分还有 bεsisε ‘直到’、kắnsε ‘尽管’、gye-sε ‘除非’、anasε ‘或者’ 等(参见Lord 1993: 169-172)。类似现象也出现在荷兰语中,如荷兰语的小句标记词dat可与其前置代词或者连词融合为一体,形成冻结组合成分,比如,omdat/for-that ‘因为’、zodat/so-that ‘由此‘以及opdat/on-that ‘为了’ 等(参见Hsieh and Sybesma 2011: 4)。

汉语中也有类似的“冻结组合”,有些与“是”紧密相关。以普通话的“说是”为例,一些学者认为 “说”和“是”经历了不同的语法化和词汇化阶段后,可产生不同的语义解读并具有不同的句法地位(董秀芳2004,陈颖、陈一2010,方梅2006,2018)。“说”和“是”开始时是两个独立的动词性成分,逐渐语法化到两个独立的功能词(“说”成为间接引语标志,而此一阶段的“是”相当于本文讨论的具有“小句标记词“功能的”是“),最后重新分析为一个示证副词(evidential adverb)(即本文所说的“冻结组合成分”)。下面三个例子中的“说是”就体现了其语法化和词汇化的不同阶段(引用自陈颖和陈一2010:505-512):



方梅(2018)更是直言“说是”已经完成了词汇化,在一些情景中,除了表达其引言功能,也表达了说话者对引语内容的不确信或者负面评价。这种词汇化完成往往伴随着语音侵蚀(erosion)或者同化(assimilation):比如“是”在表说话者评估的“说是”中可以轻读,或者直接弱化为儿化音。

根据本文的观点,词汇化后的“说是”和之前提到的Twi和荷兰语的现象是一致的,都是小句标记词失去独立性并与其前置成分融合的结果。推而广之,汉语中一系列带“是”的关联副词和连词均可如此分析。比如 “只是”“就是”“怕是”“老是”“但是”“要是”等等。有意思的是,“是”在这些词语里也可以轻读或者弱化为儿化音(张谊生2003,董秀芳2003,2004,Wiedenhof 2015: 311)。

此外,“是”作为小句标记词似乎不光是普通话独有的现象,在中原官话的一个西北变体甘沟方言中,“是”也可广泛用于表示时间、假设、因果、让步、转折等各种关系的状语从句之后,这里的“是”并不表示关系或者具有其他意义(张竞婷、杨永龙 2017),而纯粹应该分析为一种小句标记,这可视为本文观点的一个旁证。

如果本文分析正确的话,汉语中则出现了(或者正在发展出)两个小句标记词,其一是前人文献中(Huang Shuan-fan 2003,方梅 2006等)被广泛讨论的“说”及其在闽南语和粤语中相对应的kong1(讲)和waa6(话)(郑良伟 1991,1997, Yeung, Ka-wai 2006等);其二则是本文讨论的“是”。考虑到“是”在先秦汉语中作为指示代词使用,那么从类型学上来看,汉语的小句标记词则对应Chappell (2017)所归纳的小句标记词五种来源中的两种,即本来作为言说动词的“说”和本来作为指示代词的“是”。




部分参考文献

 
陈颖, 陈一 2010 固化结构“说是”的演化机制及其语用功能, 世界汉语教学 4: 505–513。
董秀芳 2004 “是”的进一步语法化:由虚词到词内成分, 当代语言学1: 35-44。
方梅 2006 北京话里“说”的语法化, 中国方言学报1, 107-121。
方梅 2018  “说是” 的话语功能及相关词汇化问题, 中国语言学报18:1-14。
张竞婷, 杨永龙 2017 青海民和甘沟话的状语从句标记“是”及其来源, 语文研究2: 53-59。
张谊生 2003  “副+是” 的历时演化和共时变异, 语言科学2 (6): 34-49。
CHAPPELL, Hilary. 2017. Say-complementizers in Chinese languages. In Encyclopedia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edited by Rint Sybesma et al., Leiden: Brill.
HOPPER, Paul J., and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 2003. Grammaticaliza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LORD, Carol. 1993.Historical change in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Vol. 26.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审校 | 张庆文、程航、陈哲(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设计排版| 陈观恩、罗晓君、胡颜洁(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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