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论文丨罗振南,潘海华--汉语的六个重建现象

学术   2024-04-19 18:48   浙江  

汉语的六个重建现象


罗振南,潘海华

香港中文大学

文章来源:Law, P. and Pan H. H. 2023. Six reconstruction effects in Mandarin Chines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10(1): 1-43.





1. 研究问题

重建现象(reconstruction)指一些发生了句法移位的句子成分,在其移位前的句法位置上获得语义解读。本文讨论汉语中的重建现象,重点关注六类句法成分或语法现象,包括系动词(copular verb)、认知模态词(epistemic modals)、句末助词“了”的辖域、约束条件B(binding condition B)、量化词的辖域(quantifier scope)以及“都”的量化,其中与句末助词“了”辖域相关的讨论主要涉及其辖域内的无定疑问词(indefinite wh-phrases)、向下蕴含的量化词(downward entailing quantifiers)和创造性谓词(predicates of creation)等。前人关于汉语重建现象的研究较少,本研究不仅对Huang(1993)所讨论的汉语重建现象作出补充,还深入讨论了认知模态谓的语义属性及句末助词“了”的互动关系,并探讨了论元移位(A-movement)是否可以重建这一理论问题。


2. 分析基础及理论框架

本文讨论的汉语重建现象是基于以下两个理论假设,其一,系动词和认知模态谓涉及双层句法结构(biclausal structure);其二,句末助词“了”的辖域包含句子的主语。

首先,文献中对系动词涉及双层句法结构还是单层句法结构存在争议,我们沿用Pan(2018)中的观点,赞同Huang(1988)提出的双层句子结构的分析。Huang(1988)观察发现汉语系动词“是”可以带小句宾语,且对小句没有选择性限制,进一步结合准分裂句(pseudo-cleft)和删略句(ellipsis)中“是”的句法表现、以及系动词与论元谓语(thematic predicates)及模态谓语(modal predicates)的位置关系等,认为“是”字句涉及双层句法结构。但是,Erlewine(2017)持相反的观点,认为“是”和论元谓语处于同一个小句,应该采用单句结构分析,其核心论证在于对“不是”和“不”的区分。他认为“不是”和“不”是汉语中两个不同的否定词,二者的语音形式不同,“不是”中的“不”是第二声,而单独的“不”是第四声。同时,二者的句法分布也有较大差异,例如副词“还”不可以紧随否定词“不”,但可以紧随“不是”,又如句末助词“了”的辖域可以包括“不”及句子宾语,但不能包括“不是”及句子主语。

我们认为Erlewine的论证存在着较大的问题,他所讨论的现象只能说明“不是”作为一个整体和“不”可以出现在不同的位置,而无法证明“不是”本身是一个否定词。首先,“不”的变调不能证明“不是”是一个否定词,“不是”和“不”声调不同也不能证明二者的差异,因为根据“不”的变调规则,只要出现在第四声之前,“不”就会读第二声。其次,即便将“不是”看作一个否定词,也不能解释“不是”和“不”的分布差异。相反,这些差异则可以采用双层句子结构分析进行解释。副词“还”与“不是”的共现正是因为它们分处于不同的句子,即系动词在主句中,而“还”在从句中。同理,“没”与跟它相容的谓词可以紧跟“不是”,同样是因为它们分处于不同的句子,“不是”在主句中,“没”及其否定的谓词在从句中。

双层句子结构分析不仅适用于“是”字句,还可以扩展到含认知模态谓的句子。Lin and Tang (1995)认为认知模态谓语跟提升谓词 (raising predicates)并无二致,可以出现在小句之前,且对小句没有选择性限制。对于认知模态谓来说,它们可以与“不”共现,但不可以与“没”共现,这一现象用单层句子结构很难解释,但是双层句子结构则可以作出合理的分析,“不+认知模态谓”与单纯的否定词“不”出现在不同的句子里,这种情况类似于主句包含“否定词+论元谓语(thematic predicates)”,其后的从句也包含“否定词+论元谓语”,与上述关于系动词的分析基本一致。

至于句末助词“了”,我们认为其辖域中可以包括主语。首先,无定疑问词(indefinite wh-phrases)主语在某些情况可以被允准。其次,含句末助词“了”的句子对主语和宾语的限制条件相同,既不允许向下蕴含量化词(downward entailing quantifiers)的宾语(Soh 2009),也不允许向下蕴含量化词的主语。最后,创造性谓词(predicates of creation) 的主语因为不能独立存在,而必须出现在句末助词“了”的辖域之内。


3. 解决方案

基于上述讨论,我们认为汉语系动词、认知模态谓、句末助词“了”结构上都处于TP之上,位于分裂CP中。本文对重建现象的讨论都是以双层句子结构分析为框架,并假定主语处于句末助词“了”的辖域之内。因此,出现在系动词或认知模态谓前的主语,可以分析为结构上从“了”小句移出,但在“了”的辖域内获得语义解读,涉及重建现象。

这种主语的重建现象不只局限于“了”字辖域内的各类主语,如含向下蕴含量化词的主语、由无定疑问词充当的主语、以及创造性谓词的主语。提升的主语同样也会受到从句的局部性(locality)条件的约束,包括约束条件B (Binding condition B)、量词辖域 (quantifier scope)的解读及“都”的量化(quantification)等,表现出重建现象。
总体来看,重建现象本质上是句法-语义的不匹配(mismatch),这一现象可以用拷贝分析作出统一解释。当从句主语移位时,会留下一个拷贝项(copy,Chomsky 1995),该拷贝在从句中获得语义解读,同时也受到从句局部性条件的制约。


4. 研究意义

本文除了为汉语重建现象提供了新证据以外,还有以下两点重要意义。

第一,这一分析有助于理解认知模态谓的属性及其跟句末助词“了”的互动关系。汉语中,认知模态谓只能出现在句末助词“了”的辖域外,而不能出现在其辖域内。但是,若将句末“了”置于分裂CP层,原则上“了”也可以出现在主句,高于认知模态谓,这一逻辑可能的推理与汉语事实不符。我们认为二者的辖域关系与认知模态谓的属性有关,因为认知模态谓表达言者的认知及与命题 (proposition) 的关系,即确定 (certain)、猜测 (suspect/guess)或无知 (ignorant),虽然言者的认知可以随着时间而变化,认知与命题的关系在不同的时刻却彼此独立。这一特征与句末助词“了”表状态改变(change of state)的特点相冲突,因为句末助词“了”表示的当前状态是从之前的另一状态演化出来的,而认知模态谓要求的认知与命题在时间上彼此独立,无法满足“了”对状态演化的要求。
第二,本文的分析对论元移位(A-movement)是否可以重建作了深入的讨论。我们仍然坚持论元移位(A-movement)无法重建,这与大部分文献中的观点相一致。尽管当从句主语出现在系动词或认知模态谓左侧时,看似涉及论元移位重建,但是,这一主语可能是话题 (topic) (如有定主语)、也可能是非话题(non-topic) (如无定主语、量词主语或是疑问词)。换言之,这个位置可以是论元位置 (A-position) ,也可以是非论元位置 (A-bar-position) 。我们认为非话题主语的提升属于非论元移位 (A-bar-movement),常常显现出重建现象;但是,若话题主语提升,同时表现出一定的约束性特征,并不能说明一定发生了论元移位重建,采用其他分析方案同样可以解释这些约束性特征。










部分参考文献

 

Chomsky, N. 1995. The Minimalist program. MIT Press. 

Erlewine, M. Y. 2017. Low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in Mandarin Chinese and the final-over-final constraint. Journal of East Asian Linguistics 261, 37-75. 

Huang, C. T. J. 1988. Shuo ‘shi’ he ‘you’ [On ‘be’ and ‘have’ in Chinese]. The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59, 43-64. Academia Sinica.

Huang, C. T. J. 1993. Reconstruction and the structure of VP: Some theoretical consequences.Linguistic Inquiry 24(1), 103-138. 

Lin, J. W. & Tang C. C. J. 1995. Modals as verbs in Chinese: A GB perspective. The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66, 53-105. Academia Sinica. 

Pan, J. N. V. 2018. Derivation of the apparent narrow scope of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in Chinese: A reply to Erlewine 2017. Studies in Chinese Linguistics 39(2), 99-126. 

Rizzi, L. 1997. The fine structure of the left periphery. In Elements of grammar, L. Haegeman(Ed.), 281-337. Kluwer. 

Soh, H. L. 2009. Speaker presupposition and Mandarin Chinese sentence-final –le: A unified analysis of the “change of state” and the “contrary to expectation” reading. 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 273: 623-657.

审校| 张庆文、程航

设计排版| 陈观恩、罗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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