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论文丨陈子澈、饶琪--中古汉语音系传统术语的形式化陈述

学术   2024-11-01 19:01   广东  

A formalized statement of traditional terminology in Middle Chinese phonology


陈子澈1、饶琪2

1. 爱丁堡大学 2. 华中师范大学


文章来源:Chen, Ziche & Qi Rao. 2024. A formalized statement of traditional terminology in Middle Chinese phonology. Cahiers de Linguistique Asie Orientale 53(2). 198-248.

https://brill.com/view/journals/clao/53/2/article-p198_3.xml





传统音韵学对汉语历史音系的语文学研究和语言学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但目前罕有研究从纯语言学角度对该学术传统进行审视。本文尝试利用经典的文献材料,从现代语言学角度明晰传统汉语音韵学术语体系的定义,并将其纳入形式化的框架,以便利中古汉语历史音系的讨论。本文聚焦于中国语文学家在过去几个世纪间所开发使用的分析方法,音韵学家利用这些方法从传统“语文材料”(即“韵书”和“韵图”)中归纳出了与音系相关、且用汉字表征的概念。但是,由于“韵书”和“韵图”定义了众多用汉字书写的次音节单位,且这些单位与现代音系学单位(如“音段”(segment)或“起首”(onset)等存在着复杂的对应关系,相关研究有必要对这些概念重新界定并厘清传统术语与现代音系学术语(而非语音学术语)之间的关系。本文由此尝试建立了一套新的系统,该系统几乎不依赖于对音韵单位所做的具体音值阐释,因而既可为各种中古汉语音系构拟方案提供一套统一的评价标准,又可以关照在当代音韵学实践中经常被忽视的中国古典音系学的研究传统。
文章首先指出前人在中古音系形式化探索中出现的两类问题。第一,本文认为中古汉语音系的传统术语体系中并不存在与“音段”等价的单位;相关音系单位(如“声母”“韵母”“韵”)仅反映中古汉语音节抽象的韵律单位,而非具体的语音序列。因此,在将相关术语直接改写成语音符号的尝试中必然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语音细节,而这些芜杂的细节往往会遮蔽原系统所精确反映出来的对立。第二,蒲立本(Edwin Pulleyblank)曾通过梵汉对音,尝试复原中古汉语音值,而本文认为,从生成音系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做法并不可靠,这是因为汉语对梵语语词的转写需要经历两道转译流程:一是从梵语到汉语的音系本土化过程,二是将本土化后的语音系统进一步转写成汉字,这两步转译流程都可能带来音系对立的丢失或扭曲。
总而言之,我们认为,为语文学单位指派语音的“拟音”方法论无法准确反映出这些单位之间的内在联系。例如,既往研究对“等”的语音阐释存在不少分歧:既有解释成元音特征的,也有从滑音(介音)或发声态的角度作出区分的,甚至还有将这些语音属性杂糅到一起分析的。但是,最直截了当且忠实于原始系统的做法应当是直接将“等”视作一个抽象的韵律节点,其语音属性无需在应用比较法之前进行确定的陈述。
有鉴于此,本文以“反切”为出发点,将以韵图和韵书为基础的传统语文学术语进行形式化描写,并努力消除那些文献材料无法反映的冗余的音值信息。“反切”是一套注音方法,通过以两个汉字组成的有序对、间接标出汉字的读音。以“冬,都宗切”这条反切为例:它表示“冬”(dōng)的读音通过其后的“都”(dū)和“宗”(zōng)表征,一般认为逗号后第一个音节的第一个音段(如 dū 的 d)和第二个音节第一个音段以外的成分(如 zōng 的 ōng)拼合在一起形成逗号前的音节(如 dōng)的读音。末尾的“切”字则说明此处使用了反切注音。我们在此有意避免使用声母、韵母、韵这样的术语,这是因为它们要么来自对现代汉语的音节分析,不能未经审慎便投射回中古汉语中,要么属于语文学未得到形式化定义的术语,不能直接应用到音系学的陈述之中
假设一个音节σ由R̅′和R′构成(其中R̅′位于R′之前),如1所示。


按照上面的音节结构图,反切标音本质上可以看作通过两个音节σ1和σ2(如“dū”“zōng”)的函数运算得到与第三个音节σ0(如“dōng”)等价的结构,其运算过程2所示;R̅′、R′ 的拼合结果在此可以粗略地对应普通话的dōng。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我们认为反切上字、下字并不直接反映被切字的声母、韵母,而是反映了被切字的两个抽象韵律节点(即R̅′和R′),但由于我们的工作方法并不涉及具体的语音材料,所以这两个抽象节点与实际音段之间的对应关系暂付阙如。我们只认为反切上字对应音节开头的部分、反切下字对应音节剩余的结尾部分,但并不对二者的交界作任何划定。



按照这一假设,我们可以对传统音韵学研究中常用的反切系联法进行形式化建模,并推导出系联法的绝大多数内容。基于我们所建立的模型,可以为韵图术语提供一套形式化定义,解决只使用韵图开展中古汉语音系描写的一些困境。比如说,当几个“韵”的“开合”“声调”“等”等特征均相同时,它们在韵图中会被排在同一位置,这时我们就无法得知哪个“韵”对应图表中的哪些“小韵”,此时必须结合韵书才能开展更深入的音系描写。
韵书所定义的单位有许多不见于韵图,韵图所定义的单位也有许多不见于韵书;既往许多研究并没有很好地提出一套方法来清晰地展示两种术语体系的异同,但在我们的方法中,这一问题得到了较好处理。具体来说,我们首先将应用反切系联法所得到的韵书单位投射至韵图中去,并且得到具有较强变异性的分布模式。其次,根据互补分布的法则合并这些分布,便得到更为归一化的分布模式,它们此时可以分析为音韵学常见的“一等”“二等”等模式。这样一来,我们便能够建立起韵书单位与韵图单位的关联清单。
我们的研究最终为中古汉语音节建立起两个层级系统,图3左侧一栏反映了传统的语文学表征,右侧则是音系学的归纳;通过区分语文学和音系学的边界,可以得到更清晰的音节结构。


总体而言,本文对中古汉语音系的描写忠实地反映了古代语文学系统的音系结构,可以将其视作无语音实体(substance-free)的音系学在历史音系学中的一次成功实践。理论方面,本文提出中古汉语传统音系系统所定义的单位是以韵律为单位的,而非以音段为单位的,进而指出传统拟音方法中存在的核心问题。方法论方面,本文与既往研究不同,我们通过对生语料(raw data)的分析,展示了分析操作的全流程,并使用Python来实现自动化分析和结果呈现的可视化。实践表明,只需要很少的人工操作便可得到关于“等”“声母”的分布模式和它们的配音律模式。这样做的好处有三:第一,确保研究的可验证性;第二,节省人工精力;第三,类似的流程还可以延展至对不同时期、不同类型韵书、韵图的研究,甚至有望应用至其他存在类似语文传统的语言(西夏语、古日语)中去。



部分参考文献

 
Bloch, Bernard. 1948. A set of postulates for phonemic analysis. Language 24(1). 3-46
Heinz, Jeffrey. 2018. The computational nature of phonological generalizations. In Larry M. Hyman & Frans Plank (eds.), Phonological Typology. Berlin/Boston: De Gruyter Mouton, 126-195.

Fāng Xiàoyuè 方孝岳. 2012. Guǎngyùn yùntú《廣韻韻圖》 [A rhyme table of Guǎngyùn]. Běijīng 北京: Zhōnghuá Shūjú 中華書局. (Original work published in 1988.)

Hú Ānshùn 胡安顺. 2003. Yīnyùnxué tōnglùn《音韵学通论》 [A general introduc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honology]. Běijīng 北京: Zhōnghuá Shūjú 中华书局.

审校 | 张庆文、程航、陈哲(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设计排版| 胡颜洁、陈观恩、罗晓君(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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