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多功能副词及相关语法现象的双向系统性研究 —— 以“都、也”为例看现代汉语的全称量化、任指等现象》
刘明明(清华大学外文系)
专著简介
“都”是汉语语法领域最受关注的研究话题之一 (徐烈炯,2014),它在汉语语法系统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例如,全称量化、任指性疑问、否定极项等多个汉语语法现象中都有“都”的参与。本书以“都”为线索,辅之以另一个多功能副词“也”,在形式语义学及语用学的框架下,深入研究了汉语的话语话题、全称量化、任指等多个语义、语用现象,发掘了不少前人研究未曾注意到的语言事实,对若干经典理论提出了质疑,并提出了不少创新的观点和分析。
本书讨论的第一个研究话题是“都”带来的特殊意义,即探究(1a)与(1b)有何不同。
现有文献通常认为“都”表示分配或全称量化。例如,对“张三和李四都买了两本书”来说,该观点认为“都”的作用是带来“张三买了两本书且李四买了两本书”的解读。然而,这种观点会预测(1a)与(1b)没有不同。因为“笑”本身就表示分配,因此(1a)必然能得到“张三笑了且李四笑了”的解读,加不加分配/全称量化词对语义没有影响。但作为汉语使用者,我们还是会觉得“都”的出现使(1a)与(1b)在意义上有所不同。
本书提出,(1a)与(1b)的不同不在于语义,而在于语用。大致来说,两者用于回答不同的问题。在(2)中(Q即“问”,A即“答”),“班上学生谁笑了?”这样的问题最好用(1a)来回答,而“张三和李四谁笑了?”这样的问题只能用(1b)回答。
(2b)进一步构成了本书的另一个关注点,即“都”的强制出现现象。现有文献多认为普通复数性名词成分(如“张三和李四”)跟遍指成分(如“每个学生”)或任指性疑问代词不同,“都”与前者不是必须共现的。然而,(2b)说明事实并非如此。正如(2b)所示,当问题是“张三和李四谁笑了?”时,我们必须用“都”,即回答“张三和李四都笑了”。这说明“都”的出现并非任意,而是受语境制约的。
(2b)同时为我们解释“都”的其他强制出现现象提供了重要线索。例如,本书还关注到“每”与“都”的共现现象,如(3b)所示。现有分析多认为这是一个句法语义现象,而本书从(3a)(即(2b))出发,为这一经典问题提供了崭新的语用视阈下的分析。本书的解释不仅符合汉语“语用优先”的整体特色(刘丹青,1995),而且可以用于解释其他多种虚词强制出现(如(3c)中的“也”)的现象。
用语用来解释“每”和“都”的共现还有两个优点。首先,“每”和“都”不会同时被处理为全称量化成分,而这避免了“双重量化”的问题(徐烈炯,2014;袁毓林,2012)。同时,本书还提供了大量语言事实以支持“每”构成全称量化成分的分析。例如,(4)中没有“都”的出现,而“每”仍然在否定环境下保持全称量化解读,参见(4a),并且“每”还可以允准诸如“几乎”等对量化敏感的词,如(4c)所示。这与自身没有量化义的定指名词短语截然不同,后者在否定下取存在解,且不能独自允准“几乎”,参见(4b)和(4d)。两者的对比说明“每”自带全称量化义,是典型的全称量化词。
其次,本书发现“每”和“都”的共现实际上也受语境制约。以(5)中的对话为例,同样一句“每本10元”,在(5a)中不能加“都”,在(5c)中却必须加。以往的句法语义分析很难解释这种“每-都”共现时对语境敏感的特性,但本书提出的语用分析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现象。
本书进一步将针对“都”及其强制出现现象的分析用于处理任指性疑问代词和“都”的搭配现象,该部分讨论深化了我们对汉语疑问代词的非疑问用法的认识。这构成了本书的“双向系统性”研究特色:即注重虚词研究和相应语法范畴研究的双向促进。
现有研究(特别是形式学派)多认为汉语的疑问代词是逻辑上的变量,可以跟不同的算子结合表示多种意义,因而用法多变,如(6)所示。根据这种观点,在“疑问代词-都”中,“都”正是一个全称量化副词,因而可以约束疑问代词所代表的变量,给出正确的语义解读。
本书指出这种观点有待商榷。首先,Lin(1996)发现,任指性疑问代词跟典型的作为变量的不定名词短语(如(7)中的“一个二次方程”)表现很不一样。一方面,不定名词短语不可以直接跟“都”搭配。另一方面,无论“都”是否出现,不定名词短语均可以受诸如“通常、一般”等典型量化性副词的量化(对比(7b)与(7c))。然而,任指性疑问代词的表现完全相反(对比(7)与(8)),它们可以直接跟“都”搭配,却不能受典型量化性副词的量化。换句话说,如果不定名词短语构成变量,那么与之表现迥异的任指性疑问代词就不大可能也是变量,而与之搭配的“都”也可能并非全称量化副词。
其次,任指性疑问代词还有一个典型特征,即必须重读,正如Chao (1968:662)指出: “like interrogatives of other parts of speech, sheir (谁), always stressed, usually followed by dou (都) or yee (也) before a verb, can refer to ‘any or every member of a class’, as in: 谁都来了。”这一点通过对比虚指性疑问代词和任指性疑问代词(如(9a)和(9b))便清楚可知。这恰恰说明它们可能并非变量,因为变量(如(7)中的不定名词短语)通常需要轻读。然而,任指性疑问代词需要重读这一特点在现有各种分析中并未得到解释。
另外,疑问代词也并不局限于跟“都”搭配使用,且广义上的任指用法也不局限于疑问代词。前一点见于“疑问代词-也”结构,后一点见于“或者-都”结构。这两种现象均表明将任指义完全归结于“都”或简单的全称量化似乎并不可行。
我们先来看“或者-都”。吕叔湘先生很早就指出“‘动词或者形容词都可以做谓语’,把‘或者’换成‘和’,不改变全句的意思”(吕叔湘,1979:67),这其实就是一种逻辑析取的任指/任选(free choice)现象。同时,该现象并不能以“变量+全称量化”的方式处理,正如Xiang (2020)所指出,“或者-都”有分布限制,如(10)所示,而普通的全称量化无法解释这种分布上的限制。
同时,任指性疑问代词也可以出现在“疑问代词-也”中,而“都”并不出现在该结构中。因此,其全称量化义显然不可能由“都”而来。本书将“疑问代词-都”、“疑问代词-也”和“或者-都”看为同一类型的现象,即广义的任指现象。但这也面临着一系列挑战,尤其是,三者的分布并不相同:“疑问代词-都”似乎并无分布上的限制,“疑问代词-也”多出现在否定句,而“或者-都”多出现于可能情态句。如何平衡三者的相似和差异,也是本书的主要讨论的内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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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参考文献
刘丹青(1995)语义优先还是语用优先——汉语语法学体系建设断想,《语文研究》第2期。
吕叔湘(1979)《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
徐烈炯(2014)“都”是全称量词吗?,《中国语文》第6期。
袁毓林(2012)《汉语句子的焦点结构和语义解释》,商务印书馆。
Chao, Y.-R. (1968) 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Lin, J.-W. (1996) Polarity Licensing and wh-phrase Quantification in Chines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Dissertation.
Xiang, Y. (2020) Function alternations of the Mandarin particle dou: Distributor, free choice licensor, and ‘even’. Journal of Semantics, 37: 171-217
审校 | 胡笑适、骆乐安
设计排版 | 骆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