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特稿】南京消失的文物——江宁府城隍庙及相关资料汇编 | 王重阳

文摘   文化   2024-10-13 08:30   江苏  

图文 | 王重阳
大小红孩子戴红帽儿,四个耗子抬红轿儿。花猫打灯笼,黄狗来喝道。一喝喝到城隍庙,把个城隍老爷吓一跳。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聊斋志异·考城隍》

题记

近日偶然路过泰州城隍庙,那里依次有山门、斗姥殿、城隍主殿,东西两侧有多处厢房,规模宏敞,现为道教场所。询问得知此处城隍庙曾经长期被县立医院和制药厂占用,后来著名建筑学家陈从周教授来此考察,对这座建筑群给予了高度评价。2004年泰州城隍庙启动修复和扩建,并于2006年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不由让人想起南京府西街也曾有过一座江宁府城隍庙(原为明应天府城隍庙),上世纪90年代规模尚在。笔者在1997年实地探访,三重殿宇森森,大殿檐下还有斗拱,可惜很快它就不复存在,原址变成了住宅小区,只剩两棵百年银杏树,为城隍庙庭院中原物。南京城隍庙若保存至今,升级为国宝估计也绰绰有余,真是令人遗憾!

▲ 府西街城隍庙旧照

摘要

如今的上海城隍庙是众所周知的旅游景区和著名的商业区,作为上海城市特色的一张名片,带动一方经济文化。南京也曾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城隍庙,且地处城南黄金地带,和如今的甘熙宅第东西相望,并曾被列入市级文保。可惜她还是消失在上世纪90年代轰轰烈烈的大规模旧城改造之中,这不能不说是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文物保护中的一大败笔。

中国的城隍信仰流传已久,和正统宗教有繁文缛节、有太多的禁忌和约束相比,其功利实用的特点,更容易被中、下层民众所接受。俗话说“听书、看戏、劝人方”,封建统治者通过宣扬“天道承负,因果报应”的思想强化民众的城隍信仰,通过殿堂陈设的威慑作用和戏曲表演的教化功能的有机结合寻求民众认同,把城隍庙打造成约束官民行为,进行社会伦理道德教化的公共场所。这对于引导调适官民自觉遵守传统道德伦理规范、维持封建社会等级秩序,以及实现封建统治长治久安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清代,城隍信仰已经十分世俗化,上自京城,下至各府、州、县,皆建有城隍庙。对百姓和官府而言,城隍庙都是教化的场所。百姓对城隍是“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和一般城隍庙的道教管理不同,南京城隍庙是由僧人住持。值得注意的是,根据现有资料和石碑记录,南京府城隍庙除了教化功能之外,还承担了一种半官方的公益慈善职能。南京江宁府城隍庙广开慈善经费的来源,除了捐助款和香火钱,还有置办房产以收租抵支出。南京城隍庙致善堂碑刻是研究清末南京地区民间慈善事业活动状况的实物佐证。

关键词:南京城隍庙;府西街;王二麻子;致善堂;向张二公祠;南京缝纫机厂



明清时期,中国大地上各府州县都设城隍庙。城隍庙供奉道教所传守护城池的神灵,既是官建,又有级别,不在佛寺、玄观之列,而属神祠之类,往往由道士主持。有人统计,明代全国有城隍庙1472所。南京作为明初的都城,都城隍庙在当时十分兴盛。如今偌大的南京城墙依旧,城内却已经难觅城隍的踪迹,很是可惜。

城隍及城隍庙概述

《易经》载:“城复于隍,勿用师”(指如果城墙倾覆,是为乱兆,为政者应息武止戈,不可穷兵黩武)。城隍本意指城墙和护城的壕沟,后演变为主宰城池的神灵。战乱年代它是人们的精神支柱,起到了安定民心的作用;和平时期则是丕著威德、监察民情、惩恶扬善的一面旗帜。城隍神的源头最早可追溯到《周礼》腊祭八神中的第七神,即主管农田沟渠的的水墉神。后来出现了城市,冷兵器时代高墙和深濠就是一个城池的保护屏障。《说文解字》云:“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远古时代的先民,以部落形式群居,为了防止野兽侵袭和外族掠夺,便在聚集区周围“掘地为隍,取土筑城”。护城河的地位在捍卫家国安危上至关重要,于是水墉神便升格为城隍神,被视为城市的守护神。难怪民谚形容一个人走狗屎运有“水鬼升城隍”的说法。

对于奉祀城隍神,古人有“始于尧、兴于汉”等诸多说法。据载,汉高祖刘邦得天下后,封纪信为各州总城隍,在长安王曲建庙立祠,以彰其忠勇。一般认为“城隍之祭始于三国”,记载最早的城隍庙是建于三国吴赤乌二年(239)的芜湖城隍庙。北齐慕容俨、梁武陵王皆有祀城隍之事。

南北朝以后,城市设有城隍庙已经较为普遍。唐时城隍列入道教信仰,成为阴间主管冥籍、统管亡魂的神祇。韩愈、杜甫、张九龄、杜牧等名家都撰有祭城隍的诗文。至五代后梁时,“城隍”一度改为“墙隍”,如钱镠有《重修墙隍神庙碑记》,书大梁开平二年,岁在武辰。顾炎武《日知录》:“以城为墙,以戊为武,盖以朱全忠父名诚,曾祖名茂琳,故避其嫌名而改。”自是以后,历代帝王对城隍神多加封号,如后唐废帝清泰元年(934),封之为王。宋代城隍崇拜被列入国家祀典。元文宗天历二年(1329),又封及其夫人,城隍的观念日趋深入人心,“今自天子都邑,下逮郡县,至于山夷海峤、荒墟左里之内,无不有祠”(元·余阙《安庆城隍显忠灵祐王碑》)。到了明代太祖朱元璋“大封天下城隍,诏辞臣为文通行“,开始”府有府城隍,县有县城隍“。至此,城隍庙星罗天下,崇拜之风广为流传。

城隍信仰的现实意义

这种对城隍的崇拜实际上是在“万物有灵”与“天人合一”观念的支配下,衍生出的一系列原始多神信仰。兼容并蓄是中华文化特点的主流,随着城隍在民间百姓中的影响日益显著,以及佛教东渐和宗教文化的迅速传播,城隍神慢慢演化成了级别上高于土地神,低于阎罗王,佛道俗三界共同尊奉的主要冥界神灵之一。之后民间城隍神的形象愈加人格化、本土化、多样化,担当各地城隍的均是令人敬仰的英雄好汉和直臣孝子。如北京城隍杨椒山,上海城隍霍光、秦裕伯、陈化成,苏州城隍春申君黄歇,南通城隍淮南王英布,扬州城隍蔡鸿业、和州城隍范增,杭州城隍文天祥、胡则、周新,绍兴城隍庞玉,西安城隍后稷,郑州城隍纪信,广州城隍南汉刘龚,泉州城隍韩琦,福州城隍周苛,桂林城隍苏缄……等等。

所谓“人之正直,死为冥官”。他们生前的为人,无论是在道德观念、行为准则方面,还是在事迹和功德方面,都是一般平民难以相比的。正因如此,广大群众才在这些人死后将其崇敬为城隍神,相信他们会保护全城百姓幸福、安康。

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今天,我们研究、讨论城隍及其信仰,一是借此伸张正义,以城隍神生前的为人和事迹激励后人;二是以此衡量当今地方官吏的人品、办事标准和政绩,期望他们能像人们敬奉的城隍那样“施恩于民”。“当官要为民作主”是群众的共同心声,“为人民服务”是官员们的职责要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希望当今的和未来的地方长官们,都能成为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城隍神”。

新建的溧水城隍庙

南京的城隍与城隍庙

南京城隍的历史很早,而且是有案可查有名有姓的。据记载,汉末秣陵(即南京)尉蒋子文逐贼至钟山脚下,不料反被贼所害,故蒋的亡灵经常在钟山一带为祟。后孙权建都秣陵,蒋子文即托梦孙权,叙述其被害过程,孙权遂追封他为“中都侯”,辖南京之阴曹地府,并在南京为之建庙——蒋庙,并改钟山为蒋山,到梁武帝时又追封蒋子文为“石头城主”。孙策也曾被当做南京的城隍神。据卢前在《冶城话旧》中说南京都城隍传为南宋爱国名臣文天祥,其塑像“确肖文山遗容”。元末被明兵所杀的江南行台御史大夫福寿,后被祀为南京凤台门城隍。民间传说清官海瑞死后也被玉皇大帝封为南京的城隍庙之神。六合县城隍庙即汉淮南九江王黥布祠;在高淳和溧水,人们则供奉大诗人白居易的叔父白季康为城隍。

明清神像画中的城隍神白季康像,高淳博物馆藏
民国初年高淳民间城隍祭祀活动照片

南京历史上的城隍庙曾有多座。早在唐天佑二年(905)南京就建有一座城隍庙,在“石城门,罗廊口宋西城址也”,即今天汉中门至水西门之间罗廊巷口一带;元代加以改建,即后来的古城隍庙。清嘉庆年间的《重刊江宁府志》中说:“都城隍庙在府治钦天山之阳,明洪武年间建;府城隍庙在府治前;古城隍庙在府治汉西门大街”。

明代初年,在鸡鸣寺一带建有一座城隍庙,为十庙之一。因为当时南京是都城,这座城隍庙被称之为“都城隍庙”,为全国最高级别。后朱棣迁都北京,宫苑坛庙皆仿南京而造,南京的都城隍庙与北京都城隍庙同级祀奉。顺治十六年(1659)郑成功攻江宁不克,清朝官绅认为是城隍保佑,遂于康熙三年(1664)重修都城隍庙,并增建牌坊。乾隆年间,两江总督尹继善、高晋先后两次修缮都城隍庙。按照祀典,江宁官员“每年六月二日,在城诸官诣庙拈香”。道光二年(1822)上元知县武念祖再次修复都城隍庙,当时府、县官员遇到水旱灾害都会前往祷告。

对于南京都城隍庙内塑像,甘熙的《白下琐言》有生动记载:“钦天山都城隍庙两廊,隶役各四,手执缧绁之具,嬉笑怒骂,意态如生。或谓是刘銮所塑,未可知也”。可惜南京的都城隍庙完全毁于太平天国战火,此后钦天山的都城隍庙始终未能恢复,其祭祀功能被府城隍庙取代。明代外郭凤台门,即今雨花台一带也曾建有一处城隍庙,纪念战死殉国的元江南行台御史福寿;而在今天的汉中门、水西门附近的“古城隍庙”,迟至清代中期依然存在,但现在也已经荡然无存了。

南京城的建制与朱元璋密切相关。据说这位农民皇帝是在土地庙里出生的,因而对他土地神的上司城隍神便格外敬重,在明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下诏加封天下城隍。并严格规定了城隍的等级,共分为都、府、州、县四级,分别被封为王、公、侯、伯。洪武三年去封号,统称“某府县城隍之神”,并要求“凡府州县新官到任,必先宿斋城隍庙,谒神与誓,意在阴阳表里,以安下民”。各地城隍庙与当地官署等同,形成阴、阳两套衙门。现存全国各地的城隍庙大多是那是修建起来的,南京京都应天府城隍即“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敕翰林学士刘三吾曰:“朕设京师城隍,俾统各府州县之神,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他还说“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这种传统的因果教化,规范了百姓的道德行为。德治的效果在某种程度上是以法治国所不能望其项背的。就像净空法师所说,人们看到了18层地狱的各种酷刑惩罚,还有谁敢再起恶念而为非作歹呢!

传说洪武初年,立法甚严,杀了不少的人,有人在南京城隍庙墙壁上,画一和尚头顶一冠,一道士头顶十冠而披发蓬散;又有一断桥,有武士与百姓各立左右待渡。太祖知道了这件事,立命有司衙门查报,次日即回报:“此乃市井隐语,僧顶冠者,有官(冠)无法(发);道士披发戴十冠者,官(冠)多法(发)乱;军民立桥边待渡者,你也过不得,我也过不得也。”太祖听了默默不出一言,但自是法纲稍宽了。

南京府西街城隍庙沿革

南京城区最晚也最知名的城隍庙位于府西街43号。明万历十六年(1588)应天府尹姚思仁在府治前建府城隍庙,被祀的城隍神配有相应的衮章冕旒,时应天府治所在内桥西南,旧内西锦绣坊内元御史大夫宅。清顺治二年(1645)豫亲王多铎平江南,改南京为江宁府。江宁府署沿用原明应天府旧署。《重刊江宁府志》和光绪六年的《续纂江宁府志》对它的描述是相似的:“在府署路北。”这“府署”就是指江宁府衙署,原址在今天的南京市第一中学。故而原明应天府城隍庙自然也就成为清江宁府城隍庙了。

《续纂江宁府志》

据《康熙江宁府志》载,康熙六年(1667)江宁知府陈开虞曾对江宁府城隍庙进行过修缮。咸丰三年二月(1853年3月)太平军克江宁,“见庙宇即烧、神像即毁”,城隍庙自然不能幸免。

《南京明清建筑》《南京山水城林》等书指出,太平天国战争后,清同治三年(1864)城南金沙井的汪士铎宅屋被临时作为了江宁府的城隍庙。汪士铎是道光举人,清末著名历史地理学家。1853年太平军攻克南京时,他举家逃往皖南,临走之前,将自家宅屋纵火焚毁。太平天国进驻天京后,在其宅基地之上建造了一组官衙建筑,作为太平天国将领的衙署。太平天国失败后,这处官衙建筑便闲置下来,被清政府征用,成为江宁府城隍庙暂就之所。

金沙井太平天国建筑

府西街城隍庙重建后,汪士铎和其姻亲朱锡九等自愿将原金沙井私宅之基业报捐入官。清南京地方政府又禀请当时的清两江总督李宗羲,将金沙井34号和36号五进房屋的前两进加以改修,用作祭祀原清钦差大臣江南大营统帅向荣和江南大营副帅张国梁的祠堂;又将祠堂之后的“老屋三重”用作“崇善堂”,以收养和周济丧失劳动力的寡妇。民国年间,向张二公祠日渐荒芜,中央大学国学书局迁入其中办公。后又作为国立中央图书馆筹备处、中央图书馆印刷所等之用。

同治十二年(1873)江宁府城隍庙在府西街(西锦绣坊晚清时更名府西街)原址重建,次年十二月竣工,规模超过以前,“有戏楼、阎罗王廊、神父母夫人诸宫室”。因隔街建在江宁府衙署的南面,故坐南朝北,在庙宇中极为罕见(笔者查访北京大兴县城隍庙也是如此格局)。一路之隔,气氛迥然两样:一边是禁卫森严,回避肃静;一边是钟磬和鸣,香客云集,倒别有一番情趣。

大兴县城隍庙现状

当年江宁府城隍庙建筑面积颇大,据《同治上江两县志》载“有正庙、行宫、殿宇、官厅等项房屋69间,戏台1座,走廊、穿堂46间,店房并附厢房6间,是乃湟深谯丽,万室之卫也。”

《同治上江两县志》
殿中塑有四大金刚、十殿阎罗、黑白无常等雕像,面目狰狞,令人不寒而栗。殿内设置刀山、火海、油锅、炮烙等刑具,威慑人们不要为非作歹。庙内还以楹联、匾额形式呈现劝诫民众弃恶从善的教谕。如庙内一副长联,以城隍神的口吻告诫人们:

非关我铁面无私,但看你享富贵,欺君王;重妻孥,轻父母;近势力,压善良;白日做事,黑夜包羞,便教你来做神明,种种罪名难放过;

只要你回头是岸,依着我行孝悌,矢忠诚;戒淫邪,减杀业;安本分,学吃亏;一片好心,满腔春意,试看我权司阴骘,重重福报不须求。

一见大吉的白无常谢必安
清宣统元年(1909)曾设出品劝业会于此,建国初规模尚在,第一进中为大门,门上直书“城隍庙”3个金字,两边塑四大金刚;二进大殿,供城隍塑像;东西配殿有十大阎罗及18层地狱诸相;又有高与檐齐的黑白无常站立两边;神像皆设木栅栏防护,游人、香客只能在栅外观看。大殿西墙之外是大砂朱巷戏台,该戏台坐北朝南,左右各有化妆室,前面为长约50米、宽约40米的露天广场,青石地面,广场两侧均有走马楼,后有花厅,可容纳近4000人同时观戏,为当时南京最华丽的古戏台之一(1957年被拆毁)。

世俗化的城隍庙会

城隍信仰在南京有着深厚的民间基础,南京人围绕它开展的祭祀、商贸和文娱活动丰富多彩。江宁府城隍每年清明日、七月望、十月十日有三次出巡之例,十分热闹。史载:“舆神像诣北郊主群厉祭焉(在神策门外白土山卤簿甚盛,民曰出巡),六月二日官祭之,水旱必祷”。潘宗鼎《金陵岁时记·十月朝》记录了城隍出巡的情状:

鼓乐前导,仪仗咸备,龙舟、凤辇、羽盖、香舆、灯伞之属,络绎于道。首为“当今皇帝万岁”牌位之亭,次则财神,次则善报司,次则恶报司,至是为城隍神,最后为城隍神后,所可嗤者,愚夫、愚妇服赭衣、青衣,身被锁枷,随驾出游,谓之罪人。自以生前发愿列入罪犯,冀死后宥其冥罚,故尔为此,其解犯人之差,名曰“小解”,涂饰面目,状如演剧之丑,沿途戏弄,以博嬉笑。

城隍出巡象征着请神视察城池,监察人间善恶,实际上也是向人们宣扬神灵威严,唤起人们的敬畏之心。因城隍庙供的阎王统管地狱、赏罚善恶,这里又是平民百姓焚香叩拜、祈福免灾之所,人们含冤难申的,也会到城隍庙里来祈求神灵主持公道,社会影响广泛。老人回忆,昔时香火兴盛,逢年过节,戏台上演《目莲救母》等剧。旧社会不常出门的妇女儿童来逛庙,人流如织,周围摊点相连,万人如海。若是遇到城隍出巡,更为热闹。浓郁的商业气氛,生动的节目表演,市井世俗生活的气息使得祭祀城隍的仪式变成了全民狂欢节。

城隍庙捕快王二麻子的传说

清江宁府城隍庙门内西侧的神龛里,曾供奉过一尊称之为王二麻子的菩萨。据载王二麻子是晚清时江宁府的捕快,生平多侠行,为人机智,办案干练,从不冤枉好人,也不畏惧豪门富户,深得南京人民爱戴。相传有一富室遗失了许多财物,无端猜疑是奴婢所为,就将奴婢毒打,报送官府。王二麻子办理此案经过明察暗访,终于得知此案是在富室家寄住的姨侄所为。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奴婢之冤得以昭雪。

王二麻子干了多年捕快,从不向人敲诈勒索。他常说:“我要是弄一文造孽钱,欺负一个好人,死后阎王一定饶不了我。”正因为王二麻子能够锄强扶弱,济困救危,他死后,江宁府民间就塑了他的像,把他当作菩萨供奉在城隍庙里。据《冶城话旧》:“城隍寺僧常云:王二麻子极有灵验,常于深夜,出买元宵,亦有贫人患病不得医者,卧龛下,数日即愈。”民国初年,王二麻子的故事还被顾无为、林如心夫妇搬上文明戏的舞台。不过潘宗鼎在《金陵岁时记》中指出,(神像显灵)实则僧人假土木之灵,以敛钱耳!

旧时地方上亲民之官连同捕快差役,年初无不恭敬去城隍庙烧香磕头,祈求保佑。特别是那班捕快差役,别的香可以不烧,城隍庙不去不行。在这上头,很有点离奇的传说,据说咸丰年间,江宁县有个捕快,因为那年正月十五没去城隍庙烧香,后来不知怎的,被人谋杀,那些捕快差役,都认为是得罪城隍所致,自此以后,城隍庙的香火更旺了。更可笑的是,每遇无法破获的大案,捕快们都齐集城隍庙烧香磕头,此风一直沿袭到清祚告终。

南京府西街城隍庙的淡漠与消亡

民国建立之后,近代社会出现转型,城隍信仰逐渐淡漠,但城隍庙依旧是市民聚集娱乐之地。解放后,城隍庙由佛教协会封闭代管,香火已绝,规模尚在。西侧近1000平方米戏台部分交由砂朱巷小学改造使用。1962年白下电机厂并入南京缝纫机厂,并入前白下电机厂设在此处,并入后该庙乃归还佛教协会,佛教协会让与南京市城建局堆放物资。文革中大破“四旧”,神像被毁,至1968年此处又成为南京市房产公司的仓库。经过协商,房产公司有偿将作为仓库的庙房转让给南京缝纫机厂使用。殿堂先后作过仓库厂房,堆放物资。1992年4月27日缝纫机厂在拆除危险防雨棚施工中,不慎失火,东侧旧有偏房200平方米被烧毁(当时处罚决议未能执行);1995年2月庙东围墙内发现致善堂石碑一方。到上世纪90年代末拆除前,那里长期是南京缝纫机厂的烘漆车间和材料仓库。

据南京相关《文物志》条目:上世纪末,拆除前的江宁府城隍庙南北长59.4米,东西宽41.5米,占地面积2465.1平方米,连同砂朱巷小学使用部分,共计3365.1平方米。保存主体建筑三进及偏房若干。第一进五间阔20.6米,进深6.7米,硬山,小瓦屋面。第二进大殿五间阔20.6米,硬山,小瓦屋面,中三间凸出为勾连搭式结构,进深15.3米。第三进已经过改建。皆年久失修,保养不好,破损严重,但梁架、山墙仍保持原状,基本未动。东西两殿已全被拆除,成为空地。

1983年1月28日南京府西街43号城隍庙旧址公布为白下区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3月17日府城隍庙升格为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想不到南京这座清代的城隍庙建筑群,躲过了清末以来的多次战乱和运动,甚至在侵华日军的炮火中侥幸残存,却没有逃脱上世纪90年代南京“三年面貌大变”的大规模旧城改造,可以说是南京城市发展史上的重大损失,真叫人万般感喟。

听老人们说,庙门前原有两个石狮子,进了庙门是两匹很大的泥雕马,一白一黑,是城隍老爷和城隍奶奶的坐骑。向前走就是前殿,殿内站着四尊金刚,神像的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瞪着进来的人,样子十分可怕。再往里面的院内是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树冠把太阳都遮住了,显得里面阴森森的。两边厢房里面好像有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等塑像,还有一些描绘做坏事的人受刑的壁画。城隍老爷的神像在城隍庙最里面的大殿里,穿戴像皇帝一样。神像前面摆着大供桌,桌前有很多蒲垫,供人烧香、磕头用。大殿门的上边还有一个特大的算盘,应着“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老话。在大殿右侧有一个偏院,又称寝宫,是城隍和夫人的住房。内部窗明几净,家具齐全,特别是木板花架床,雕刻得十分精美。拆庙的时候,庙大殿的屋檐上爬了好多黄鼠狼在吼叫,迷信说法叫大仙,好像是在抗议。

1999年太博馆员张蕾在城隍庙工地废墟中抢救出光绪十九年(1893)和二十一年(1895)三通告示碑,填补了史料空白,是晚清江宁府城隍庙珍贵的历史文献。根据碑文资料,南京府城隍庙除了教化官民的功能之外,还承担了一种半官方的公益慈善职能,如设厂放粥,送诊,开办免费义学,对社会上一些弱势群体提供救助等等。晚清社会矛盾丛生,贫困人口激增,清政府善政经费入不敷出,为解决一系列的社会问题,需要社会力量的配合。在当地士绅的倡导和支持下,南京江宁府城隍庙广开慈善经费的来源,除了捐助款和香火钱,置办房产以收租金抵支出。“出借收租,永归致善堂管业,不得私行变卖”,从机制上解决慈善事业的可持续性发展问题。南京城隍庙致善堂的存在是研究清末南京地区民间慈善事业活动状况的有力材料。

如今城隍庙中轴线成了住宅小区,公寓之间内尚存一公一母2株巨大的银杏树,高20多米,树干需三人合抱,浓荫覆盖,为原城隍庙庭院中的原物。它们树枝摇弋,阅尽人间风雨,依旧枝繁叶茂,不时提醒人们这里曾有的辉煌。府西街43号门牌现为南京市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总队规划监察支队,似乎也有点城隍老爷的意味。

府西街城隍庙原址现状



附录:南京江宁府城隍庙三通告示碑

江宁府城隍庙庭院北面临街残墙两通竖碑保存完好,碑文四周边框雕刻的瑞草祥云纹均清晰可辨。其中一通为“太阳尊神殿宇禁止作践栖止告示碑”。该碑通高140厘米、宽71厘米、厚16厘米。碑文计449字,楷书。正文12竖行,字径2厘米,行距2厘米。

兹将碑文断句、标点,抄录如下:

钦加盐运使衔候补道江苏江宁府正堂李 为勒石遵守事。据举人吴鸣麒、朱联捷、秦际唐、袁国兴、廪贡生姚桂馨、职附贡生甘垲、伍钧韶、文生陈廷璋、两江补用守备李云泰、世袭云骑尉谌自元、职员郭金辰、监生韩松涛,张子林、秦士荧、卞遐清、秦成章、李守谦、吴嘉淦、陈嘉言、袁天俊、刘凤章、徐良翰、张德滋、杨光卓、郭子虞、王兰生、张炳南、段春隶、商万育、萧善之、徐秉煜、李嗣铭、徐麟清、文生袁琳、职员陶进贤、秦臻祥、僧让之等禀称:“窃维太阳尊神,在天无二,行地有功,定阴阳寒暑之宜,重光普惠;赞天地化育之德,亿类蒙庥。稼穑丰仓,官民咸庆,各属立有庙宇,特隆俎豆之典籍,抒报答之忱。金陵省会,迄尚阙然。举人等爰集同志捐募,集资构置砖瓦木料,择于□郡城隍庙内殿旁东首空地,创建殿宇叁间,供奉太阳天尊神像,并设龛幔、钟鼓、几案、匾联、炉台,俱已完备,悉归庙僧一手照料。其平日香火一切,亦归该僧侍奉,嗣后修理之费,即以所收香火钱文抵用。惟查庙宇乃祀神之所,理宜肃静,诚恐有不肖之徒践踏秽亵,以及借作公所栖止,理合公同禀求赏示,勒石永禁。”为此,示仰诸色人等知悉:自示之后,不准在该处作践,以及借作公所栖止情事。敢有不遵,许该庙住持僧禀明,从严惩办,决不宽贷!各宜凛遵毋违。切切。特示。光绪拾玖年拾月  日示。

另一通竖碑为“城隍庙香火余资永做善举告示碑”。该碑通高148厘米、宽70厘米、厚16厘米。碑文计475字,楷书。正文亦12竖行,字径2厘米,行距1厘米。
将碑文断句、标点,抄录如下:

钦加盐运使衔候补道江苏江宁府正堂李 为给示勒石遵守事。据城隍庙住持僧让之禀称:“窃僧仰蒙宪恩,谕饬住持斯庙三载于兹,皆系小心伺候香火,不敢稍有大意。惟本庙香资,除僧等节省食用外,不无月有所余,僧自矢心愿,丝毫不敢入囊。是以前、去两冬在于普德寺等处,设厂放粥,并布散棉衣,俾附近贫民聊资温饱。但此外尚有余资,即拟作为庙中施材及义学两事。凡遇夏令瘟疫、冬令饥寒,有于庙之左右立毙无力买棺者,可以随时就近棺殓,庶免尸骸暴露之惨。再查庙后贫户极多,往往因家贫废学,子弟不免荒误,僧拟自来岁正月起,延师课读,所需纸笔等项,悉由庙中发给,所费并不甚巨。而愚蒙有此教导,得以渐臻上进,以众力之布施,行随时之方便,似为一举两得。诚恐将来接住是庙僧人不能率由旧章,未免日久废弛,为此禀请恩准立案赏示,勒石遵守”等情到府。据此,查该僧力行善事,殊属可嘉。至称以众力之布施,行随时之方便,宅心甚厚,见理亦明,除禀批示外,合行给示,勒石遵守。为此,示仰该庙僧众人等一体知悉;尔等须知,该庙香资经僧让之节省支用,除食用及放粥、布散棉衣外,尚有余资。今该僧在庙兴办施材、义学,推广善举,自当永远遵守。自示之后,将来接住僧人均当实力奉行,毋稍废弛。倘有不能遵照办理,即行由府驱逐,以示儆戒而垂久远。切切。特示。光绪拾玖年拾壹月 日示。

第三通横碑为“沙士铭等青溪渡房基房屋充入致善堂永禁变卖告示碑”。该碑通高47厘米、宽154厘米、厚15厘米,碑面无纹饰。原嵌于府西街府城隍庙东墙外侧,碑文计480字,隶书。正文33竖行,字径3厘米,行距1厘米。
碑文断句、标点后抄录如下:

钦加盐运使衔候补道江苏江宁府正堂李 为给示勒石遵守事。据职员房益龄、陈炳、王德龄、李志山、朱荫祥、朱载和、冯鹤亭、王春舫、张祥芝、朱佐卿、王玉堂、马锡五等禀称:“窃郡庙内设立致善堂,专办义塾、施材、惜字、送诊等事,已历多年,办理颇有成效。第念设堂并无实在款项可恃,半系乐善者捐输,半出该庙僧让之香火余资,诚恐日久废弛,兹职等各解己囊,凑集银两,凭中置买沙士铭坐落江宁县境青溪渡房基一业,计价纹银八十四两。契载该基前宽一丈四尺,后宽二丈,进深九丈,又基内旧屋一披三间,由职等公同议明,即将此产充入致善堂为业。一俟集有巨款,再行续建房屋,月得租金以裕善举经费,永禁变卖,庶可垂久。附呈该房基址契,联名公求电鉴,赏示勒石,并行江邑查照盖印,发堂管业,取租助善”等情到府。据此,当查该职等集银八十四两,置买沙士铭等坐落江宁县境青溪渡房基,充入致善堂,俟集有巨款续建房屋,由堂出租以裕经费,洵属乐善好施,深堪嘉许。除将呈到契纸执照粘连盖印存案并行县遵照立案外,合亟出示勒石遵守。为此,示仰阖邑居民人等一体知悉。尔等须知职员房益龄等价买沙士铭等青溪渡房基与基地内旧有房屋,现已捐入致善堂作为公产,将来续建房屋出借收租,永归致善堂管业,不得私行变卖,致干未便。其各懔遵毋违!特示。右谕通知。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  日告示。

这三通石碑碑文的落款年代分别为清光绪十九年(1893)和二十一年(1895),距今超过两个甲子时间。穿越时光隧道,我们可以从这三通城隍庙告示碑中透露出的种种信息,来了解和研究清朝末年江宁府城隍庙和城隍信仰习俗,地方官府借用城隍庙实施社会教化史实以及当时南京的社会状况、民众疾苦和民间慈善活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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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阳:南京地方史研究者

编辑 |  柯霖 门西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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